“也不是完全不高兴。”押沙龙说,“赢了总是会高兴的,但那种感觉并不会持续很久,短暂的喜悦就会被更多的厌倦感取代,战争总是如此……当然,我也有不少天生对打仗满腔热情的部下,宁可在战场上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也不想安稳地多过哪怕一天,他们认为这种生活会让自己生鏽。”
“多半是赫梯人吧……”
“聪明的孩子。”他能想象对方此刻脸上的微笑,押沙龙说话的方式和埃斐有点像,但是更温和,“但我不会去评价他们的生活作风,他们都是勇猛的将士,为以色列付出过血与汗……只能说我并不是这样具有活力的人。”
“那是一种怎麽样的感觉?”耶底底亚少见地感受到了舌头的笨拙,“呃、我是说……在战场上的生活……”
“很难具体描述。”好在押沙龙并不在意他的磕绊,“其实我已经有点记不清了,现在回想起来,虽然我总是在不停地做出决定,但又好像一直都过得浑浑噩噩……火、鲜血和死亡,那是我脑海里仅存的景象。”
随即又是一阵沉默,唯一能让耶底底亚确信对方没有睡着的原因,是黑暗中低沉的叹息。
“许多年以前……”押沙龙说,“先王扫罗的旧部联合了战败没多久的非利士人向以色列宣战,立誓要夺回天选之王应得的宝座。”
他不知道押沙龙为什麽忽然提起这件事,但他直觉这件事最终会和埃斐有关,这将他本就不多的睡意一扫而空。
“您是说真王血脉之战?”
“有些人是这麽称呼的。”押沙龙似是喃喃,“很难想象他们宁可绞尽脑汁,只是为了给某场战争起一个响亮的名字,而不是去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很少有人清楚内情,虽然当时负责统帅大军的是将军约押,但真正担负着击败反抗军使命的人是猊下。”
闻言,耶底底亚愣了一下:“我……我第一次知道……”
他的眼睛无法窥视埃斐的命运轨迹,所以对这场战争的了解并不比其他人更多。
耶底底亚确实知道埃斐参与了真王血脉之战,作为督军——这是大卫给她的头衔,但在大部分人的认知中,当时她所扮演的角色不过是一个军需官,否则宫廷文书应该将她的名字位列首位,而不是记载于约押以及几名将领之后。
自从大卫不再亲自掌兵后,这几乎是以色列打过最漂亮的一场胜仗,相比死伤惨重的反叛军,以色列一方最终仅有五十多人牺牲,真王血脉之战使得大将军约押接连晋升,很快便弥补了自乌利亚残疾后就一直空缺的位置,成为了大卫最信赖的爱将。
“在大军出发前,猊下向朝政会议申请了一笔巨额款项,用于扩充以色列军的战后医疗团队。”说着,押沙龙顿了一下,“那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即使是父王都对她的要求有所迟疑,更不用说其他大臣,‘她已经疯了’已经是他们口中最委婉的说法了。”
他很笃定地回答:“猊下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她自己的理由。”
“能听到这样的回答真是令人高兴。”押沙龙说,“猊下坚持战争导致的死亡率主要源自外伤的不断恶化,很多士兵并不是直接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了伤兵营里。”
“如果士兵们能得到适当的治疗,以免他们的伤口感染化脓,同时遏制疾病的传播,她有把握大幅度降低军队的死亡率,为此她需要组建更专业的医疗团队,培养一批熟练的后勤护工,并且需要足够的药物和其他医护用品。尽管代价昂贵,但她坚信这是值得的,并且会使以色列长久受益。”
押沙龙话语中的悲伤t令人动容,但耶底底亚知道这场争论的结局——因为其他大臣的竭力反对,即使是有心偏袒埃斐的大卫,也不得不拒绝了她的要求。
“但在真王血脉之战里,以色列军队的牺牲人数确实很少。”他试图让谈话的氛围变得轻松一些,“我想猊下在其中一定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是的,尽管那很艰难。”押沙龙叹了口气,“既然得不到足够的预算款项,那就只好无止尽地压榨自己内部的人。在战争期间,她一直睡在伤兵营的帐篷里,入夜后必定要拿着油灯巡视一圈伤员后才会去休息,她的所有亲信几乎都同时干着几人份的活计,待遇却不比一个普通士兵好多少,她更是把自己的待遇降到了几乎和战俘相等的地步……等猊下回到王城时,已经消瘦得让我几乎无法认出她,这才是那场光荣之战背后真正的故事。”
然而他们只把她当作一个军需官……耶底底亚感觉肺腑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