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斐甚至无法安慰他——这种情况下,语言是如此苍白。难道她就忘得了那个下午吗?
尽管她认为以如今的境况不应该奢求太多,但当夜晚到来,噩梦从黑影中生出,犹如弥漫的瘴气。有时她躺在床上,看着从窗框缝隙里渗进来的月光,想象着塔玛或许也有这样的经历,在许多人安然入睡之时,她的女孩是否在往昔的回忆中瑟瑟发抖?
“您不赞成我吗?”她听见押沙龙脆弱的声音,“我从未想过让您失望……可是……”
这个话题应该到此为止了——她还没有找到适当的时机,但和押沙龙一起咒骂大卫显然不是什麽好选择:“这无关乎我的想法。”她指出,“你知道大卫爱你。他和很多女人生了很多孩子,作为一个父亲,他简直是糟糕透顶,但你是他心中唯一真正的儿子。”
“也许是吧。”押沙龙苦笑道,“尽管我已经开始怀疑这种说法了……或许您也是,否则您这时候应该说‘但你们兄妹是他心中真正的孩子’,他也曾说自己爱着塔玛,可当他理应作为父亲出面保护她时,他什麽都没有做。暗嫩之所以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也许仅仅是因为您在那里,如果您当时和我一同奔赴战场,当我们凯旋时,您认为父王会允诺我们,让暗嫩付出血的代价吗?”
他不会……埃斐对此心知肚明,在作为一个父亲之前,大卫首先是以色列的王,最终的结果或许不会有什麽改变,暗嫩将命丧她手,大卫不忍心处决她,但也不会留下她。他谁都想顾全,最后失去了一切,这就是独自坐在那张冰冷的金色椅子上最后会得到的下场。
或许他们的分道扬镳在很早之前就有了预兆——当初她坚持要改革朝政体制,大卫则因为贵族和雅威的压力回绝了她。在他的执政生涯中,大部分时间都乐于接受她的建议,但那极少数的拒绝,每一次都极具力量。
大卫当初凭借与其他国家的雇佣兵合作打败了扫罗,尽管距离扫罗倒台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当时的隐患一直遗留到了现在。这源自犹太民需要其他民族的武力保护,但内心深处又极其排斥外族的矛盾心理。如今的以色列是一个建立在大卫个人魅力之上的松散联盟——意味着只要出现同样具备领袖魅力的存在,以色列的政局就很容易受到沖击。
押沙龙如今就是这样一个角色的绝佳候选。他如此年轻,有能力,也有功绩,在大卫逐渐老去的情况下,他在诸多继承人之间备受瞩目。能有这种局面,是他本人的才能和大卫有意放纵的结果。
大卫不可能没有意识到这点,但他还是把希伯伦给了押沙龙。
虽然大卫极少吐露自己隐秘的计划,但埃斐多少猜到了他想干什麽——她仍记得对方告诉她,雅威选定了自己钟爱的孩子,但那不是押沙龙时,怒火在她的胸口燃烧……记忆犹新,宛如发生在昨日。
无论她认不认同大卫的做法,如今他们都已经没有回头路,她唯有尽可能地确保对方的计划能够顺利进行,这种“顺利”的前提是这对父子之间微妙的平衡不被打破……由于暗嫩的罪行,这种平衡已经变得如蝉翼般脆弱了。
……该死,哪怕她离开了那个位置,居然都摆脱不了要为对方操劳的命运,希望某个牧羊人会在他本应辛勤工作的下午醉醺醺地反刍自己的呕吐物。
“押沙龙。”埃斐直视他的双眼——很早以前,她曾称他为“她的男孩”,而对方早就过了被这麽称呼的年纪,“我的建议对你而言还是有意义的吗?”
“当然!”押沙龙睁大了眼睛,神情中满是懊恼,同时还有点受伤,这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一些,“永远如此。”
“我知道你有了你的幕僚,你的……智囊。”将那些人与“智慧”二字联系在一起让她産生了片刻的不适,“他们给你建议,告诉你应该怎麽做,而我不过是一个说话严厉,总是活在自己过往骄傲中的老女人……”
“请别这麽说……”押沙龙的气势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他将额头贴在她的手背上,几乎是在恳求,“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说这些话的……”
埃斐感觉t胃袋紧缩,她很少以感情作为筹码去胁迫什麽人——卑劣地利用一个人温柔的天性,以及孩子对长辈的信赖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这种感觉令她作呕。
她咽下了那种苦涩:“那就答应我,押沙龙,不要与大卫为敌,相信他绝不会做出有害于你的事……无论谁对你说什麽,都不要动摇这个想法。”
押沙龙沉默片刻:“是因为事实确实如此,还是因为比起我,父王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