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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皆伟大 福袋党 989 字 1个月前

对方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丝绸衬衫,胸脯像是哺乳过的妇人一样肿胀而下垂,乌尔宁加尔很确定,即使是母牛都比他更适合这件衬衫。

胖商人充满忧愁地说道,“亲爱的殿下,您现在是十四岁,不是四岁。”

乌尔宁加尔只觉得想吐,而他很确定高烧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原因:“我当初到底是为什麽用大杯1召唤了你?”

“事实上,我也对此感到非常惊讶,殿下。”对方回以微笑,“若我没有记错,我死的时候,殿下您还没有出生……噢不,还不存在呢。”

乌尔宁加尔啧了一声:“……为什麽要改口?”

“真是遗憾,殿下,我想只有通过子宫孕育出来的生命才能称作‘诞生’。”胖商人说,“母鹿会生下小鹿,母鸡会孵出小鸡——对了,母马和母驴可能会生出骡子。但无论如何,指甲盖是生不出孩子的,对吧?”

“塔木卡……”他从齿缝里挤出那个名字,“你想死吗?”

“客观来说,我早就是已死之人了,殿下。”塔木卡装模作样地用他的帷帐擦去了面颊上并不存在的泪水,“一个死人本不该留恋尘世,可我若是走了,该由谁来替您打理这个庞大的金钱帝国呢?”

乌尔宁加尔只感觉一股躁火直沖脑门,难怪父王提起他时总是会露出牙疼似的表情。

“一个唯恐不乱的家伙。”乌鲁克历史上最贤明的君王曾如此评价他,“除了毁灭尼普尔,他生前最虔诚的时刻,就是在睡前祈祷有朝一日你母亲会离开乌鲁克,这样他就能跟随她去建立一个新的国家。”

召唤塔木卡是一个好坏参半的选择。他确实极具才能,但也很讨人厌,西杜丽远比他讨喜得多,而且能力同样卓越,乌尔宁加尔很喜欢她,也很想念她……但他不会去召唤她。

从乌尔宁加尔有记忆开始,西杜丽已经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形象了。

但他知道,当辅佐官还是一个女孩时,曾受过那位卢伽尔之手的精心教导。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她养育她,疼爱她,如同对待自己心爱的小女儿一样……和他不同,尽管身体里流淌着她稀薄的血液,但“乌尔宁加尔”这个名字从未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

他曾想过,自己的存在不过是父王对昔日遗憾的一种补偿,以及这个国家确实需要一个继承人……他还想过,也许父王是想从他身上看见故人的影子的,可他最后只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自信、骄傲,甚至是狂妄,还未明白这世间蕴藏着的诸多苦楚,就提前品尝到了肆意妄为的美妙滋味。

乌尔宁加尔赶走了敷衍探病的塔木卡,但没能赶走胸口那种难以言喻又充满了沮丧的感觉,这种感觉一直伴随着他入睡,像是一只住在他脑子里的拉马什图,它那青白的、充满了幽怨的面孔在他梦里啜泣。

梦里,他又回到了乌鲁克——伟大的王城库拉巴,听说它曾经被付之一炬,然后又在废土与灰烬上重生,那时的乌尔宁加尔最喜欢在王宫后的方塔下散步,从土地里渗出的玛那令他感到舒适。

听说这座塔最初被称作“哀悼”,但在库拉巴重建完毕后,他的父亲吉尔伽美什觉得这个名字不再那麽合适了。

过去的“哀悼之塔”是为了表示对一个时代离去的感伤——但在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成熟稳重的乌鲁克王只想为这个时代的离去点燃篝火,并且在诸神的坟墓上跳舞以示庆祝,“哀悼”这个名字的存在,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对神明们尚有一丝尊重,而他是绝对不允许他们从自己这里沾到半点便宜的。

于是,乌鲁克王将塔命名为“埃努玛·埃立什”,意为至高之处。

这个名字曾经属于神明的国度……然而天国已经毁灭,诸神也如流星般四散陨落,新的高处将为一个崭新文明的主宰者所有。

父亲还为在灾难中死去的人们立了石碑,因为他们是这座至高之塔屹立的基石。他的母亲缇克曼努的名字出现在方碑的最上方,后面写着“卢伽尔的亲人、老师、朋友,以及永恒的挚爱”。

乌尔宁加尔在梦中看着自己送葬了死去的父王,并且回忆起了那时自己複杂的感觉,起初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哀恸,然后是绵密的刺痛,最后那痛苦渐渐消去了,只剩下了一点麻木的怅意,像是火焰燃烧后的余烬,那种感情还存在,但已经无法再撼动他了。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吉尔伽美什都不算是一位特别好的父亲。他还算是会应付孩子,但并不擅长对待儿子,乌尔宁加尔甚至想过,也许乌鲁克王室的血脉里就不存在“好父亲”这三个字,卢伽尔班达没能成为一个好父亲,吉尔伽美什也没有,连乌尔宁加尔自己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