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之前发生的事,这个场景看起来实在有些滑稽——然而恩利尔能看到她体内骤然亮起的强盛白光,紧接着,她的背脊像是被白光融化了似的凹陷下去,这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发酵失败后瘪下去的面团,她整个人都变得扁平了,像是一层吸附在地面上的薄膜。
可恶,为什麽这里那麽安静?其他的神明呢?他们在哪儿?他们在哪儿?!
缇克曼努已死,这意味着她不会再说话了,恩利尔的身体终于获得了自由,怒火熄灭后,周围的寂静已经不再令他感到安适,只让滋生出了无穷无尽的不安。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唯一剩下的念头只有离开神殿。
可那股白色的光芒正在以一种可怖的速度侵蚀神殿的地面,好似某种能不断延伸的流体。恩利尔感觉有某种强大的吸力正在将他往白光的方向拉扯,他越是努力向前,就越是不断后退,就像是塌陷的流沙正在将一个人拽向中心的溶孔。
在此之前,恩利尔从未感受过这种不可抵抗的伟力,并且在这种力量面前感受到了自己的弱小,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茫然和无措,感受到了被更可怕的力量碾压而过的恐惧。
他的牙齿磕磕打颤,仿佛感觉到了寒冷,然而涕泪从他的下颚流过时是那麽滚烫,令他品尝到了某种黏腻的、鹹涩的味道。
为什麽要是他?为什麽要承受这些的会是他?他乃衆神之主,大气之神恩利尔,没有力量可以使他畏惧,该死的是安努,是安努和那个该死的不焚之女……
当他看着自己的双脚被吸附在地面上,逐渐变成了一片扁平的色块时——这是一个没有痛苦的过程,可他还是近乎疯狂地呼喊、咒骂,最后歇斯底里地痛哭起来,然而无论怎麽挣扎,他的身体还是被一寸一寸地白光覆盖,变得越来越薄,最后褪为影子,成为了这巨大画幅中的一部分。
…………
埃列什基伽勒走到冥府入口的时候,太阳还只升起了一线,天空中隐隐有了光亮,但还能看到月亮和星星的轮廓。
她现在在哪里呢……埃列什基伽勒百无聊赖地想到,甚至摘了一根狗尾巴草放在嘴里咀嚼(过去她是绝对不会这麽做的),根茎的苦涩让她感觉鼻尖隐隐发酸。
就在此时——明亮的白光倏地在天空中炸开,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向周围蔓延,像是一道白色的巨浪席卷了整个夜空。即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她都能感觉到它散发出的能量,炙热、磅礴,像是一个正在燃烧的白色天体。
她的双眼先是因这毫无预兆的强光而刺痛不已,分泌出了泪水,等这阵痛楚过去之后,那道光的面积已经缩小了不少,像是泼在夜空中的白色涂料正在渐渐蒸发、风化,最后剥落了,消失在静谧的晚风中。
随着时间的流逝,白光变得越来越小,朝向光源收缩成一束,尽管这种速度在减缓,但光源还是变得越来越暗。
她看着它从遮蔽天幕,逐渐变得和旁边的月亮一样大,再到和指甲盖一样大,也许过一会儿,它就会变得和旁边的星星一样大,也许再过更久的时间,它就会熄灭了。
然而埃列什基伽勒还是忍不住盯着它,她全心全意、发自肺腑地沉醉在了那苍白的光耀中,几乎要为这不可避免的暗淡而落下眼泪。
这附近只有她一人——死亡国度的入口,如此凄清的地方,连虫子的鸣声都少得可怜。可在这片寂静之中,埃列什基伽勒还是听到了那个人的低语。
“艾蕾,看到了吗?”对方说,“那就是你的星星。”
第五十七章
吉尔伽美什甫一踏进城门, 就迎上了西杜丽无声的凝视——以往他对此总是不以为意,现在却能感受到对方目光中那种谴责的重量了。
“王。”西杜丽的语气很冷静,但吉尔伽美什感觉到了她话语中咄咄逼人的意味, “您不声不响地消失了整整一周。”
她和她的老师真是越来越像了……想必假以时日, 这位年轻的辅佐官也会成长为一个善于对王说“不”的人。
“本王知道。”他说,“而且本王给你们留了书信,说要离开一段时间,就压在右手边的泥板下。”
“您把留言写在了一张碾平的芦苇上!”西杜丽的声音几乎要变成尖叫了(如果她再抓狂一点的话也许就会这麽做的), “当我们找到它的时候, 那片芦苇已经快被老鼠啃光了,只剩下了‘走了’和‘勿念’,念字还被吃掉了一半!”
吉尔伽美什感到了一丝心虚,但他是不会承认的:“那也还剩三个半的字, 反正本王没有不声不响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