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会?”恩奇都眨了眨眼睛,“我只是在关心他们而已。”
离开房间后,外面的气温反而要暖和一些,缇克曼努稍微擡头,就能看见屹立在王宫之后,直通云霄的哀悼之塔。
不知道是否是黑色吸光的缘故,它几乎没有受到夕阳光照的影响,塔身依然保持着冷峻的漆黑色调——一种阴郁的颜色,但无由地让她萌生出了一丝安定,仿佛这些黑色的石砖里蕴藏着某种未知的力量。
然而这种安定也只是错觉,哀悼之塔尚未啓动,它的顶端还未没有搭完,浮雕的纹路没有完全闭合,地核就无法t发挥作用。
而且在啓动这座塔前,他们还需要将地下甬道的畅通情况彻底检查一遍,一旦某条主甬道崩塌堵塞,被引导过来的玛那就会在地底不断堆积,一部分玛那会渗入泥土,剩下的则从气态转为液态,溶蚀地表导致地面塌陷,最后引发大爆炸。
她将目光落回一旁的恩奇都身上,自从芬巴巴死后,除了那天夜晚的失声痛哭,他几乎第二天就恢複了常态,没有再表现出任何异样的地方。
可正如哀悼之塔那并不存在的安定气息一样,这种好似无事发生的氛围也不过是假象。
尽管缇克曼努很难说清这其中微妙的不同,但她能切实地感觉到恩奇都身上的气质有所改变——他的性情更加沉稳了,神态中不再带有那种作为另一个物种对于人类文明的迷茫与好奇,他的步伐也失去了往日那如同小鹿般的轻快。
比起“天之锁”,他似乎更像一个“人类”了。
“对于芬巴巴的事……”缇克曼努有些生硬地开口道,“我很遗憾。”
闻言,恩奇都只是笑了笑:“我以为你永远不会提起这个话题了。”
“之前我忙于处理那几天堆积的政务……”还未说完,她便感到了一丝倦怠,也失去了维持客套礼节的兴致,“当然,也因为不知道该怎麽和你提起这件事。”
起初,她认为主动提起这件事会勾起恩奇都悲伤的回忆,期待着某一天对方会主动来找她敞开心扉。
但几天过后,她就意识到这种想法是很不切实际的——说到底,无论是她还是恩奇都,都不会主动用自己的悲伤去困扰别人。
所有人都是那麽忙碌,他们在各种因素的压力下疲惫于奔波,只能在短暂的休息时间里去寻觅一些快乐的事,他们连分给自己的时间都那麽稀少了,又怎麽好要求他们将这珍贵的时间留出一些给她呢?
恩奇都也是一样的,尽管他作为人生活的时间并不长,但如同塔木卡所说,他是一位知礼的人。
“因为不知道该怎麽提起,所以就想等你主动来找我。”她叹息一声,“对于我的逃避,我感到非常抱歉。”
“别这样。”他的笑容淡了一些,“这不是什麽需要道歉的事情,这只是……”
恩奇都没说下去,仿佛有什麽干涩的词彙卡在了喉咙里。缇克曼努看着他,他则看向远处深入苍穹的哀悼之塔,片刻的沉默后,一声叹息从他唇畔溢出。
“缇克曼努,你有看着什麽很重要的人在你面前死去吗?”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
她努力回忆着那个人的脸,但时光犹如水蛭,吸走了他的色彩,只剩下一个苍白模糊的轮廓:“很久以前,我们曾为共同的理想而相互扶持,那时他是我的君主、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或许也曾勾起过我心中作为女人的一面……但因为某些原因,这些维系着我们的东西终究还是破碎了,于是那些美好的回忆沦为了彼此的负担。”
“你那时有感到伤心吗?”
“嗯……”她轻声道,“尽管我以为自己不会,可是……当我走到他床畔,看到他憔悴的面庞时,才恍然意识到这个男人已经那麽苍老了……然后,我发现曾经有那麽多人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如此绚烂、迷人,好像他们注定会成为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然而他们离开的时候,都是那麽悄无声息,徒留她一个人在原地,看着新生的年轻人逐渐取代了他们过去的位置,仿佛在看故人们的另一种姿态,某一种意志的衍生。
“这样啊……”恩奇都垂下眼帘,“其实在芬巴巴死去的时候,我并没有感到太难过,反而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就好像在很早以前,我就隐约预知到了这种结局一样。”
她察觉到了他逐渐握紧的双手。
“如果要说有什麽后悔的话……如果注定了要分离,当还能在一起的时候,要是能对它再温柔一点就好了。”他轻声道,“为什麽人总是在失去自己重要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