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呢喃道,“但是为什麽呢?塔兰特身上也有泥土的味道,阿尔加尔身上也有麦子的味道,西杜丽身上也有香膏的味道,但它们的气味都不会让我变得奇怪……”
恩奇都脑袋埋进她的肩窝,就像一个孩子将额头搁在母亲的肩头,但他又像小动物一样在她的脖颈嗅寻,让她感觉一阵战栗,本能地想要后退——但被背后的吉尔伽美什挡住了。
“卢伽尔?!”她发出了这辈子都没有过的不体面的声音。
吉尔伽美什没有回答,但他的手掌压在她的腹肚,接近肋骨的位置——那算不上是非常私密的部位,但她还是觉得一股奇妙的痒痛从皮肤接触的地方蔓延,进而不受控制地渗出冷汗,但酸软的四肢又让这汗仿佛是寒热的结果。
她体内骤然萌生出一股无来由的恐惧——并非恐惧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即使是最糟糕的那种),因为那是她能轻易中断的——真正教她恐惧的是这种陌生的感觉,沉默却来势汹汹,让她回想起了在梦中被湿热与汗水挤压的感觉。
你在做什麽?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大喊,打断他,呵斥他,叫他停下!
她还恐惧于吉尔伽美什——那沉默之下的深意,以及从他指腹蔓延出来的细微痒痛;恐惧于恩奇都——只因她知道这纤细而美丽的身躯下蕴藏着狂风暴雨般的力量,尽管他们没有真正紧贴着彼此,但对方温热的吐息拂过嘴唇时就像是一个吻,吸走了这具身体里用于抵抗恐惧的气力。
正当缇克曼努绞尽脑汁,试图为这古怪的反应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时,她听见吉尔伽美什在耳畔的低语。
“不要试图去理解它。”他说,“去感受它。”
第二十八章
恩奇都很早就听说过缇克曼努——这个名字在芬巴巴口中出现过很多次。
“芬巴巴很喜欢讲故事。”他将脑袋枕在她的肩窝里, 让香膏的气味短暂地压过了麦子,“如果他也能化作人形的话,也许会去当一个诗人吧。”
起初, 这个名字与同样出自芬巴巴口中的其他名字没有什麽区别, 相比恩美巴拉格西,卢伽尔班达、恩赫加尔等出身高贵而有功绩的人类国王,她的名字的分量并没有显得更重。
当旧王们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枯萎了之后,王谱上又添上了新的名字:阿伽, 吉尔伽美什, 安那吐姆……唯有“缇克曼努”这个名字鲜活依旧,不断出现在一场场光辉的战争和一次次的阴谋诡计之后。
再然后,这个名字出现的次数也变少了,关于她在这个时代中的位置, 最后终于形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定论,在芬巴巴口中, 她的称呼变成了“人类的贤者”。
有一日,恩奇都看见一只小鸟衔回了一支小麦的穗子, 麦穗枯萎而干瘪, 像是一缕枯草。
“她果然意识到了。”芬巴巴低声感慨。
“意识到了什麽?”他好奇地问道。
“土壤中的盐分正在加重,所以她决定放弃种植小麦了。”芬巴巴解释道, “只要人类还在挖掘河渠灌溉田地,这种趋势就是不可逆转的, 而相比燕麦和小麦,大麦更能适应盐地。”
“那她很聪明。”
“也有决断力。”芬巴巴叹息一声, “不是所有人都能那麽果断地放弃自己已有的东西……很久以前, 在所有人都毫无知觉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放弃了燕麦。”
恩奇都和它一同看向那支枯萎的麦穗:“芬巴巴很在意她吗?”
“她身上有一种奇妙的特质。”芬巴巴说, “这使她能冷静地决断一个物种是否有延续下去的必要,什麽将被命运淘汰,又是什麽将取代这个空缺的位置,在做出这些选择时,她心中是没有一丝波澜的。”
“所以缇克曼努也是神明吗?”
“她不是,尽管很像。”说到这里,芬巴巴苦笑了一声,“不,也许她就是……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她在作为‘缇克曼努’之前究竟是谁,或许当人类的文明即将孕育成型之时,因为时运所需,意志的集合体高呼着要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她也就应运而生了。”
恩奇都思考了片刻:“听起来跟我有些相似。”因为他也是循着诸神的需要而诞生的,只是他知道是阿鲁鲁女神创造了自己。
“是啊。”芬巴巴将目光落到他身上,“如果因为这点因缘,你们会彼此善待就好了。”
恩奇都不清楚为什麽芬巴巴笃定了他以后会见到对方——就像他当时不清楚对方其实只是想说“希望她会因为这点因缘际会而善待你”一样,直到那个时刻,他还没有感觉到这个名字可能会成为生命中某个特殊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