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来,府衙没有点卯,人估计已经跟随风骑离去。
但王韶之越想越是心气难平,在处理刘裕假中毒这一事上大做文章,并将先帝之死这一屎盆子火速扣在了司马文善头上,新帝司马德文和魏平听到这一消息时,皆是不忿,但眼中又透着隐秘的欣喜,他们都在等,等一个敌人戒备最松懈的时机。
这一天,他们终于等到了。
魏平白衣入朝,手持金刀,跪坐正殿不去,检举揭发王韶之鸩杀先帝之举,誓要为先帝讨个公道,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有司马德文掩护,还有朝中一系并不服刘裕的大臣和稀泥,一时间倒是无人敢动这小官,魏平本就没打算活着出去,在群臣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干脆拿起了怀里的册子。
他手边并未带笔,只静默地翻看过去,直到听到刘裕返京的消息,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钱家的人在吴兴跟人通了个气,悄悄在内城散布消息,魏平知道刘裕一定会回来,而且首要之事并不是对付自己,而是先把流言按下来,只要他一日有称帝之心,便不可在称帝之前让暴行暴露于太阳之下,而他们已经展示了手里的证据和散出消息的实力,那麽对方一定会来找他谈。
他这一手,是为了给司马文善开路,也是为了保证摇摇欲坠的司马家最后不至于倒得那麽难看——刘裕不可能丧心病狂连杀两帝王,也许会采用温和的手段,司马德文及宗室的其他人便能在狂风巨浪中保住一条小命。
他耳边只有吵嚷,殿中群臣又争议了些什麽,他充耳不闻,格格不入地将手里的册子翻完。
群臣散朝,殿中已空,他才将那手册宝贝似的贴身收好,踉跄地起身,回望大殿。
司马德文在宫人的簇拥下回望一眼,日初的金光柔和地铺落在魏平的头顶,他才发现,一夜之后,这个不过而立的年轻人已经华发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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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裕退兵后,汝阴士气大减,即便得到了军令,但对散兵游勇并不放在心上,以至于刘裕人还没到京畿,中途便收到消息,说司马文善等人可能已经跑出了汝阴,接着便进入河洛地带。
洛阳西去有山,地势做掩,更是无可奈何,刘裕此时的重心都放在了江左。
要杀魏平实在容易,但对方手里握着证据,又有渠道散布消息,若是扼不住流言,于他不利,倒不如就此达成交易,魏平包括司马德文都是聪明人,真到了那一天,不会想不清楚,什麽叫大势已去。
过了洛阳之后,便要进入关中,关中如今为夏国控制,荆白雀自揭身份后,还未踏入过夏国国境,心里由是忐忑,建康出了那麽大的事,各国都有眼睛盯着,未尝不知风吹草动,他们手头都没有正式文牒,想要过关本就艰难,不能再受自己拖累。
荆白雀便打算脱队独行。
好在初桐回返,并带来了钱六的人。
钱家出马,向关外出货,押送的人在晋阳附近和他们交接货物和文书,司马文善等人僞装成商队,利用钱家的关牒出关至敦煌。
书馆去信晁晨,永嘉之乱,关中一线并非所有人都趁势南渡,不少人则西去河西逃难,其中便有不少名儒,他们的后人留待此地,一直想回到南边,但个中或因名望,或因政治,都得不到支持,眼下,他们便可以借同一批官牒回去,唯一的问题是,他们需要一个擅长易容又愿意帮他们的人。
为此,他们在晋阳逗留数日,就在束手无策将要放弃此计,另谋出路时,他们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荆白雀大惊:“余女官?”
而一旁的司马文善却颔首致意:“或者应该称呼你为‘骑鱼女子’?”
那夜,鱼娘与桓照分开后,替他引开了一部分府兵,比起那个假冒世子刘义符,极有可能是桓玄后人的杀手,她实在微不足道,所以追兵并不多。她运气好,走投无路之时遇到了风骑。
当日动手前她曾留意城中动向,知道风骑叛变,便想借他们的手对付刘裕的兵,借此抽身。
但她伤实在太重,风骑并没有功夫管她,而她失血过多,却也离不开建康。
将死之时,她只觉白光一闪,等再醒来,人已经到了荆州。
“坛主告诉我,他这辈子最对不起三个人,一为抚养他长大的弄碧夫人,弄碧夫人已无亲故,此生唯一在乎的就是侯信,侯信虽死,侯家却在,所以他将西蜀分坛以及陇南分坛留存的精锐和财物都留给了侯明之。”
“二麽,则是你。”鱼姐擡头望着荆白雀,目光颤颤,没多赘述,只叹了一句:“见你至此,他应该了无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