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君与臣、父与子
萧府里的厨娘们午后聚在一起聊天时,聊到近来府里的一个怪象:四姑娘变得爱来小厨房监督她们做菜做糕点了,弄得她们施展不开手脚,四姑娘还经常亲自端着各种吃的东西往老爷的书房跑,没客人时给老爷一个人吃,有客人时给老爷和客人两个人吃,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府里哪一位公子姑娘都没有过的。
厨娘们纳闷了,四姑娘好像变了个人,对吃的东西特别上心。
萧洛近来的行程的确与以往天差地别,除了每日去家塾上课一项不变之外,其余的什么刺绣、插花、点香、制胭脂、买布料做衣服等等事宜,她几乎都不参与了。萧洛天没亮就起床,杵在门口送父亲上朝,家塾一下学就端着茶和糕点去书房找父亲,午膳赖在书房和父亲一起吃,晚膳后看父亲和哥哥弟弟议事也去凑凑热闹,总之,只要父亲在府里,她就跟在父亲身边,后来更是发展到父亲外出她也瞅着时机跟去。
不得不说,粘着父亲的确有用,她和父亲的交谈明显比以往多了许多,且她在书房伺候着,时常能听到几件朝堂大小事,亦是收获颇丰。
偶尔碰上梁戚瑀来了,萧洛还能帮父亲送送他,她也好跟他见见面,说说话,联络联络感情。
只是被萧洛忽然殷切对待的萧圣竹本就不是婆婆妈妈之人,对儿女都不十分亲近,孩子们也晓得他的个性,对他敬而远之,就连平日与他接触最多的在他手下任职的次子,父子之间也是只谈公事,倒是上下级的关系压过了父子关系。
如今萧洛一反常态,日日来对他嘘寒问暖,对他撒娇,围着他转,他倒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了。
他又不饿,可萧洛递到面前的东西总得吃两口,不然萧洛瘪嘴可怜地盯着他,他又不懂怎么安抚她。他不想萧洛跟着他,可人家一口一个父亲地在后面喊着,他还能不答应吗?女儿软言软语地关心他,孝顺他,如此乖巧,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他还要生气不成?没办法,他似乎只能好好地全盘接受萧洛突如其来的孝心。
萧圣竹活了几十年,终于真真切切地领会到,什么是盛情难却。
这日梁戚瑀来找萧圣竹议事,刚坐下,萧洛也进来了。
萧洛一来,萧圣竹就不太自在,整个人都有点僵在原处,双眼密切注意萧洛的动静。
梁戚瑀瞧着好笑,又不敢笑,只能抿嘴憋住,同萧圣竹说道:“萧将军好福气,萧姑娘这般孝顺您。”
萧圣竹干笑一声,“哈,是,家里最粘我的就是这个女儿了。”
议完事,萧洛送梁戚瑀出去,两人多会在月门处聊几句。
自从萧洛送了梁戚瑀青玉牌后,萧洛觉得他表现得没那么疏离了,虽也谈不上亲近,但两人的关系好歹算是进步了不少。
梁戚瑀此时倒是直白,揶揄道:“从前并未听萧将军提起过,萧姑娘如此周到。”
萧洛知梁戚瑀看出了她有所图,却又不乐意他将她看作是玩弄亲情的人,只道:“六皇子莫要误会,我一直都很敬重父亲,只是近来年岁渐长,深感父女缘可深可浅,全在人为,故而一改往日模样,专心侍奉父亲。”
梁戚瑀终于可以笑出来,“萧将军看上去,似乎有点勉强。”
“六皇子这就不懂了,父亲不习惯是因为他以往对待子女都太严肃了,我们都怕他,所以才不敢靠近他。我现在可不怕他了,正好让他领略一下有女儿的好处,再多几日他就习惯了,到时候如果我不围着他转,他肯定还会想着我。我不希望父亲与我的相处,仍像以往那样,每天都是父亲坐在高高的主位,而我在厅中行礼。”
许是在梁戚瑀这位皇子面前,萧洛说着,有些认真了,“六皇子,并不是男人才有朝堂政局要拼杀,父与子之间的关系,和君与臣是完全一致的。我敬爱我的父亲,也服从我的父亲。父亲是家里绝对的权威,我作为女儿,即是臣下,必须唯父命是从,莫说婚嫁,父亲要我自绝于此,我就要自绝于此。哪怕是在家中,为了躲避厄命,女子亦是要运筹帷幄的。”
梁戚瑀忙轻声唤道:“萧姑娘。”
梁戚瑀声音温柔,轻飘飘地将萧洛那一丝逐渐陷入某种自怜中的情绪勾回。
萧洛歪头睇着梁戚瑀,娇憨又带着点任性地问:“六皇子可懂得?”
梁戚瑀的笑和他的声音一样温柔,“自然懂得。”
君臣,父子,乃天理伦常,但在这些之外,还有人情。
萧洛不能只当萧家四姑娘,她要当父亲的女儿,被父亲放在心上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