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罢最后一字,张居正实在精力竭尽,于是枕着书简,伏在烛边桌案上沉睡。
迷蒙间,他隐约又回到了江陵。
漫步于旧居附近栽满潇湘绿竹的道旁,一切似与二十三岁那年离家赴京会试的场面无甚差别。
照旧是小童嬉戏,老人闲坐树下乘凉,皆是少年时见惯的图景,他一一向长辈见礼,却无人回应他。
于人潮来往中,他似乎踱至一间陌生的房屋之前,门户形状奇异,他此前从未得见。
这新奇的屋舍吸引了他,张居正不免驻足细听,此时一道男声传来。
“张居正虽于明朝有功,但这人贪得无厌,掌权时收受多少贿赂,要不然万历要抄他的家废他的改革?”男声音调尖锐。
另一男声接道:“我还看到有人说,他把万历钳制得过紧,自己倒不加检点,万历正是在他去世后发现一直管束自己的先生背地里形象如此不堪,信仰破裂,这才把朝政放手不管。张居正没教育好万历,明朝因此一蹶不振,说到底都是他的责任。”
话音未落,清亮女声随即驳斥两人:“万历自身天性好权又善于隐藏,哪里能怪得了张居正?还说什么奢侈,万历抄了整个张氏家族才抄出银十万,金两千,其中还有多少是皇帝的赏赐和做首辅的俸禄,再说万历那么恨他,罪名里也没有提到受贿贪污啊。”
张居正恍惚想道,原来初见她的那声“我认得你”,并非来自彼时。
而是在更早之前,在他永远也无法触及的那段光阴里。
他伸出手想去推开那扇门,但无论如何用力,那道门都如同定住了般,推它不动。
顾涓流徒烦于注海,而寸石何望于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