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余低低说道,“我没有、没想过跟她说现在已经不是满分一百的卷子了,如果只考一百分的话,其实还算是偏低的。但我每次都会全吃完。第一次的量是正好的,但从第二次做就不够了,她偶尔会记性差,还总忘事,视力也不行,那时候我的饭量很大,吃完她准备的总还是要再在外面买两个馒头或者饼子。”
“高二的时候她去世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我没对你说过我的以前……其实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很枯燥。”
云栖栀抿紧嘴,小声说道:“不枯燥的,是你的话就不枯燥。”
“……我法律父亲是个拳击手,法律母亲是举牌女郎,那个男的在一次大比中赢了,很悬殊性的赢,给他自己对赌回了很大一笔钱。他爽到在夜吧挥金如土、请所有宾客喝酒,也在当晚让那一场的举牌女有了我。”
逄余偏过头去,两条手臂却无意识蔓延勒紧,把云栖栀牢牢控制在他的胸口怀里,“他们没结婚,拳击手给了女人一笔买断费,然后把小孩丢给自己亲妈养,照旧在外面打拳赌博醉酒享乐。那段时间可能是他最富裕的时期了,所以还‘衣锦还乡’,到处撒钱,我奶奶自然也得到了不少。”
云栖栀被勒到下意识抬起手,对比起来格外纤细的手指在空中停顿几秒,轻轻搁到了他的皮肤上。
“她是个挺……封建的小老太太,固执认为这钱就应该花在孙子身上,是给孙子娶妻生子的,所以从来不‘偷拿’,不给自己买新衣服,一双袜子穿破洞、反复洗到没了任何弹性,拿针线缝死就继续若无其事的穿,我总是觉得她很怪,没法理解,她像是被时代和世界所抛弃了,永存在旧时代与新时代的夹缝里,就像是琥珀里被封住的小昆虫。”
“我高中的时候住校,有时候几周、有时候一月会回去一趟,不过每周都会打次电话。高一的时候我打了几次没打通,之前她也有忘记充电结果手机自动关机的情况,一开始没有太紧张,给邻居阿姨打电话以后才知道出事了。”
逄余的生理学父亲把手里的钱全挥霍光了,还欠了一大笔赌资,他想到了小老太太,便回来想要把那些钱拿走。但小老太太早就对这个不孝子失望了,所有的期待都放在了优秀的孙子上,所以不管怎么样都不松口,被各种短效欲望、酒精、暴力、性欲等等完全摧毁思维能力的不孝子在怒火的催动下伸出了手。
不孝子把家全翻全砸完之后就跑了,好心邻居这才敢出来,把老人送到了医院还补交了医疗费,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帮着跑,想着逄家的小孩正是在高中关键时期,连电话都没给他打。
逄余直接过去后,老太太还紧紧捂着胸口,念念叨叨说“钱都是要留给多多的,是要留给多多的”。
救治很及时,老太太也没有撞上什么桌角,所以一条腿和一侧胳膊稍微有些骨裂、软组织有挫伤,但身体还是能恢复的比较健康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次的刺激或者说伤透了心,自那以后身体便逐渐莫名的垮了,高二快去世前的那段时间,连人脸都认不出来。一开始总是喊多多,后来眼睛灰蒙后便喊大锐——那是逄余父亲的名字。
逄余坐在主厅沙发上,紧紧抱着怀里的微凉小身体,把脸埋在里面。云栖栀坐着他的腿,略低着头环抱着他,下巴抵在他的头顶,手指轻轻去顺他的后脑勺头发,手心硬硬刺刺的。
“她走的那天我其实早就预料到了,所以也没怎么伤心,那个时候、那段时间我一直觉得她会在下一秒离开……稍微有一点伤心,但没那么伤心,我很快就把葬礼办完了,殡仪馆还给我一个不算太大的盒子。我把她埋了,埋在那个……逄家人都在的地方,然后接着走以前的、接着跟以前一样,顺顺当当高中毕业被特招。军队很好,一日三餐都不用担心,像我这样的还能去争取特别补助,别的也都不用去想,只要服从命令听指挥就好。”
也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前后矛盾,云栖栀没出声,又拿手指压了压那短硬的头发。
“我有时候非常焦虑焦躁,非常想做点什么,身体里就像是装了个火炉,一直就有,我不知道要怎么把它剖出来,也不知道该怎么控制它,所以我一刻不停的去打工学习锻炼、后来就是出任务做任务。我在队伍里曾经有过七次、还是八次警告,不记得了,都是因为在对敌搏斗或者切磋训练里下了重手。我没有意识,也不是刻意想这么做……我不知道别的特队怎么样,但雷暴有心理医师。我懒得跟他说话,不过也是他给我批了报告证明我是在‘合理’范围内的。后来我就被划出这类训练的名册了——雷暴本身就特立独行,比我还怪的也有不少,基本上每个人都有独特化的地方。有个狙击手从来不跟队训练,平时所有人都见不到他,只有分配任务的时候才能认识,但准确度和参与度是真的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