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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论谢玉折这一世,他满月酒时,他爹娘宴席之上被人下毒,还好当时他蒙着面坐在一旁,阻拦了就要动筷子的二人,没死。

谢玉折三岁,由管家带着出门看灯会走丢,小孩一个人走了十里路,还好撞见他义父柳大人在一旁猜灯谜,没死。

谢玉折五岁,被彪形大汉绑架,丢到了不知哪个地方,皇帝派出去的人如何都找不着,国师盛怒,以卦卜之三夜,遂寻得,没死。

谢玉折十五岁,小将军骁勇善战,被困山中,虎围狼包,敌军环肆,必死之局竟如得仙力一般,奇迹生还。

谢玉折十七岁,拜乞丐为师,亦步亦趋,无命不从,而后被自己亲师父一剑刺死,复而返生,寄养于天不生门下。

至于他活过来之后的这些年,柳闲不清楚,也因此柳闲很开心。

从前的每一次转世,谢玉折短短的一生都能一眼往到头,而这一次不是。

从前你因我而惨死,如今我便护你周全。你已从悲剧的轮回里走出来,成了真正独立的一个人,前路都是万千有趣的可能性,别人轻易猜不透了。

有人说他早该放弃的,说他一身反骨一身愚钝看不破也放不过,明明能肆意风流个一千年,却为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现的人,硬生生把自由拖了一千年。

他早该知道穿书小说里的happy endg是不存在的。就算那些人在剧情中穿书成了炮灰,但他们实质也是他看的那本书的主角,无论是咸鱼还是斗士,最后都凭着善良而坚强的精神、克服万难也要帮助他的爱人和亲朋得偿所愿。

而他事到如今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奸佞小人丑事做尽,明明是阴沟里的蟑螂,却披着人间最华美的皮囊,多少人恨他,又有多少人恨自己杀不了他,也就今天干了一件好事。

天命书……他垂头看到,这破书已在他的怀中燃烧成灰烬。

以后不止谢玉折,所有人的命运,都不会被另一个人肆意摆弄了。

他记得穿书之前,原文这样写他:“彼时废仙柳氏来战,死于谢玉折剑下,谢玉折飞升为真仙。”

而今日过后,虽然他也不会青史留名,但好歹这一千多年浮浮沉沉,最后总算不会化作这本破书里的几个字了。

他模模糊糊地也记得有一次,他喝醉了酒,摇摇晃晃,浪荡了老半天,差点死了。

走到终点时,浓烈的腐臭味把鼻腔塞满,磨人的蝇虫飞声震耳欲聋,他看着眼前堆成山的断肢残躯,放松地笑了声。苏子说“此心安处是吾乡”,他活了一千年也没放下心中的执念,如今看着这堆惨不忍睹的躯壳,他反倒觉得亲切无比。

他闭上眼,不再刻意用力支撑自己,任由身体硬挺挺倒在白骨之上。上仙命硬,头骨和利石相撞也不觉得疼,他只惬意地瘫倒在万人枯骨之上,慢悠悠地喘着气。

他望着天,天居高临下,看他干巴巴地面对自己的狼狈。

身下都躺着谁呢?仇杀之人、自缢之人、误杀之人、夺权失败之人、巨债难赔之人……尸体不会走路,在这儿躺着的骸骨大多都是被人搬过来,也算是有人送终。可独独没有像他这般,自顾自走到这个家。

柳闲看着自己这双手。

他的手生得好看,这双手执剑抚琴,品茶折花,雅韵风流皆行之,如今打算用来为自己挖坟,于是从尸堆里扒拉出一根结实的骨头,嘶着声音说了句“对不住”,而后手一用力,硬生生把它钉进了脚边的软土上,刻上“柳闲”二字。

中二病突发,觉得自己是被系统多次忽悠的大傻x,是世间最无关紧要之人。于是他决定用对这个世界有意义之人的骨头来介绍他这个无意义的终将吹散的尘埃,他觉得这个是未来的废仙柳氏此生莫大的荣幸与僭越,是对不知名姓的尸骨最大的冒犯与侮辱。

若不是手腕真真切切在疼,他都快以为这么多年不过都是南柯一梦,而他早就被那道杀千刀的雷给劈死了。

他本来要睡着了,可刚刚来了个抛尸的书生。一边挖坑一边骂自己的姐姐,他便睁着空洞的眼睛猜测书生的动作和长相,饶有趣味地“看”了许久,感叹这人间果然多的是白眼狼。

不久后书生也走了,他享受着失去的乐趣,正阖眸假寐,身边又突然多了一个活物,发出哈赤哈赤咀嚼的声音。

灵力所剩无几了,基本的感知能力还在,他知道那是一匹狼。或许是常年待在阴暗偏远的乱葬岗里,只能捡一些烂肉吃,这匹狼很瘦小,眼睛却明亮。

柳兰亭正是这陈年乱葬岗新增唯一的活物,那匹狼用粗粝带刺的舌头舔他的手,让他一阵一阵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