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尝、不可?”柳闲颤抖着指着自己身旁不堪多看一眼的残躯。
那人点头:“我不愿再等了。我用了些小手段,让它提前了。”
愣了许久之后,柳闲才意识到,这刚才还闹哄哄的地方如今静谧得过头了。
时间就像静止了一样,除了这一个仙子似的人蒙着满身的月华朝他款款走来以外,所有的生灵都停住了手上的凡尘俗事,连满地的血腥气都侵染不过来。
若非是步千秋主动提起,若非怀里残躯的体温在逐渐随着风被吹散去,他都快忘了这里有过一场撕心裂肺的惨案。可如今风清月明,仿佛屠杀没来过,喧嚣没来过,死亡从未降临,今夜和风微凉,云也不遮,适合与好友举杯对酌,共赏月色。
可眼前之人无异于死神。
因为他说:“我不想让你等,所以才插了手,但你不必担心。”
他把话说的严谨又随意,不是“你不想等”,而是“我不想让你等”。所有他做的事只是出自他自己的意愿,并非慷他人之慨,也并未推脱罪责,公正严明。他丝毫不顾忌他人的想法,掌控又漠视一切,好像道德律法于他的束缚如同空气,为完成目的视人如视蝼蚁,可怖。
短短几个字,让柳闲蕴满了愤恨与痛苦的烫血被全然熄灭。外界的声音一概听不见,只有尖锐的耳鸣如晴天霹雳。
如果真的是他……
如果真的是这个人为了催化了一切……
那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柳闲刚化成人,怀里搂着小十七的尸体。
他低头,怔怔地看着那张小瓷脸上的两个洞,这儿本来该镶嵌有两颗比宝石还要明亮、比葡萄还要湿润的眼眸。他眨眼时长长的睫毛会颤动,笑时眼睛会弯弯得像两轮金月牙,如今浓密的睫毛因为血迹凝固粘连在一起,瞳孔破烂成了一团看不出成分的渣,脸上红彤彤的,不是因为喜悦或羞涩,而仅仅是因为大团大团的血液残留,划过留下几条难看又惊悚的痕迹。
抚上小十七的眉眼之间,柳闲紧抿着唇,整个身体随着他脸上血迹的缓缓流下,而逐渐佝偻。片刻他又颠了似的猛抬起头,看着周围被刻意美化后的尸山血海,瞳孔骤缩,喉咙嘶哑,轰隆隆地如野兽嘶吼,毕竟他本来就不太会说话了。
最后,他将整张脸埋进十七的衣襟,泪水同整个镇子的血混在一起。
如果步千秋是为了我加速了祈平镇的覆灭,那造成一切的人,其实,是我啊!
他记得从前在地里的时候,十七同他讲过关于地府的传说。
据说人死后会化为鬼,而在人间咽气的那一刻的模样,便是此人变为鬼后的模样,投胎之前,永远不变。若是个好死鬼倒无妨,反正没过多久就能转世投胎;要是死法烂了点,怨气太重成了厉鬼,那得维持多少年残花败柳模样!
再看四周,这镇子里有鬼断手断脚,有鬼内脏如水流一样从肚子里滑出来,有鬼身上无数个洞,有鬼是瞎子。“你不必担心”是什么意思呢?来这鬼地方当草这么多年,现在所有人都死了,还能为谁担心?
可悲的是,这几个人都没有和他说上过一句话。他们不知道这颗草从前也是一个人,甚至不知道有柳闲这个人的存在,而他柳闲却莫名其妙地给他们带来了无妄之灾。
即使这场覆灭迟早会发生,那又怎能如此?
多一秒钟,便会多一秒钟的希望,有人会长大,有人会外出,有人会归乡,有多了一分的变数,谁敢说未来的一切就是既定的呢?
是我害了他们啊。
步千秋并不惊讶柳闲的崩溃模样,他温柔地看着他,顺了顺他散落满肩的长发,安慰说:“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忧愁,也无需自责。作为好心助我的回报,他们所经受的一切,我会如数交还给这群人。”
他清凉凉的话音刚落,耀武扬威戮尸泄愤的蛮夷突然变了神色——柳闲这才注意到他们的身躯一直被固定了。微风化作利刃在他们黝黑的皮肤上割出道道几寸深的裂口,鲜血汩汩地从里头冒出来,他们的喉咙管像被钳子死锁住的一样,发不出哪怕些微的声音,只有猪肝色涨红的头颅上大块大块的汗、苍白皲裂的嘴里不断涌出的血迹和抖似冰浸的身体能看出他们正经历着极端痛苦,可总有点什么东西吊着他们的气,怎样都死不了。
一场虐杀之后的另一场虐杀,分不清两者谁更恐怖。
“和我走吧,柳闲。我知道你的来路,也看得出你的去处。你唤我一声夫子,我传授你一身技艺,未来你需竟之事,做的会轻松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