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老……?”
我茫然地抬起头,姬宣坐在简易的桌案后,银甲覆身,手里握着一条细细卷纸,他看了我一眼,没打哑谜,直接就道:“你那个姐姐上京来找你了。”
这句话犹如一颗沉入海底的深水炸弹,引爆的瞬间激起再多风浪,一层层扩荡至海面时,也只剩下风平浪静了,所以我面上大概表现得极其淡然,非常有格调。姬宣约摸以为我的平静来自于懵懂,他掸了掸那张纸条,加重语气道:“英娘,徐英,在黑风岭时你喊姐姐的那个人,看你这么久都没有写信回去,就带了些人一起来京城寻你,你也知道你那些兄弟都是什么家伙,一窝山匪闹出的动静还不小,现在京城局势一触即发,任由他们这样在外边蹦跶,迟早会被哪一方顺手处理掉。”
他说的很明白,很清楚,正因如此,随着姬宣一个字一个字道出口,我的脸色彻底难看了下去,还没等姬宣说完就将他打断,双手一把重重按在桌面,我焦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还在京城吗?石老见到他们了?!”
姬宣乌黑眼珠一错不错地与我对视,与我焦虑的情状形成鲜明对比,他冰白面容上毫无动容,是一尊不为红尘裹挟的玉像,就这样漠然审视着我,任由我质问。
渐渐的,姬宣眼中带了些若有所思。
“你说话啊,既然是石老给你传的消息,那说明他肯定见着了人,他们现在究竟——”
“闻人钟。”
“我是给他们写了信的,肯定是路上出了什么差错他们没有收到,我应该再多寄几封……”
“闻人钟。”
姬宣再次喊出那个名字,就像是为了平复我爆发的情绪,他的声调不轻不重,偏有着无法置疑的魄力。不顾我顿时呆滞的表现,姬宣随手把那张纸条扔进一边火盆里烧掉,示意陈奕退出去,他就起身绕开桌案,来到我身前,盔甲的腥味让人瑟缩,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姬宣也注视了我片刻,竟然划开唇角微笑起来。
“闻人钟。”他轻声说,“你输了。”
我糊涂地皱起眉,不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姬宣却心情很好似的,他后腰轻松倚着桌案,抱起双臂,手指轻轻在护甲上点了点,姬宣收起笑容,淡然道:“我不知道他们此刻所处之地,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情况,也许石安见到了你姐姐,将他们接到府中加以保护,也许他一无所获——我没有千里眼,不能看见此刻发生在远方的事。”
他刚才说话还很简练,现在就弯弯绕绕了起来,我不知道他弄这些玄虚是什么意思,刚要不耐烦地打断,姬宣就竖起一只手,要我噤声。
“任何人都没有千里眼,人总要眼见为实。”姬宣凝视着我,“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吗?”
我一时竟发不出半个音节,许久,才艰难道:“你在说谎,石老既然会给你传来这些消息,那就说明他肯定已经见到了人,既然那是我的家人,石老也不会不管……”
说着说着,我就没有声音了,心里一阵一阵发虚,姬宣从容地站在那里,并没有否认我的话,可他一言不发,又像是连给予否定都吝啬。
“石老肯定会保护好他们……”
“闻人钟,要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吗?”
姬宣又笑了,那笑里充满难以言喻的意味,他招手示意我靠近,掌心虚虚拢着嘴唇,我登时生出不好的预感,等我迟疑地挨过去了,他以气声道:“石安或许会看在我的面子上留你一命,可他绝不会保护徐英——因为当年,是我杀了徐英的母亲,你那个奶娘。”
“…………”
“你一直都不知道吧,也是,没人告诉你,你又怎么会知晓,可我不愿意再隐瞒了,有时候我看着你,会觉得你很可怜。”他没有在意我的反应,自顾自说了下去,“当年那个一把火烧毁你和徐英的家,叫你们流离失所的罪魁祸首,就是我,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允许你留在我身边这么长时间,不过就是为了试探你是否清楚真相,但你真的蠢到让我心怀怜悯……闻人钟,这么久以来,你是在对你的仇人,宣誓忠诚啊。”
我一直低头,看地面,看我跟他的脚,两双靴子凑得很近,是亲密无间的距离。
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石安传消息来,只是想向我禀告,究竟该不该下手除掉徐英,毕竟人总要小心一些,否则很容易在阴沟里翻船,徐英与我有仇,她若知晓真相不然会向我复仇,石安只是想防患于未然。”
姬宣的手指很亲昵地揉了揉我冻得通红的耳垂,他悠然续道:“现在你来回答我,徐英此刻究竟是什么状况,是生,还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