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喝干白芷给我倒的茶,我站起身,随着我的动作,袁无功的瞳孔也微微跟着移动,眼角生着几根红血丝,那样子说不出的可怕,宛如一只吊诡的艳鬼,我从来没想到一个人光是收起笑容,就能有着如此大的气质转变。
但他很快又笑了:“相公竟然会光临寒舍,实在是实在是……有何贵干?”
我没搭理他,侧过脸对白芷道:“就是这样,麻烦你了。”
白芷还沉浸在我刚才告诉她的话中,发着愣,好一会儿才结巴着应了我,我朝她笑了笑,便大步要走出房间,刚到门前,门框狠狠一震,我盯着挡在我面前的这条手臂,片刻后,抬起下巴,看向他。
他眼底血丝未消,已是笑吟吟的甜样:“相公还没告诉我,是来干什么的。”
“袁大夫,他,闻人他是来……”
“白姑娘。”袁无功忽然扭过头看向白芷,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动作而已,却迅猛得可怕,带着股狠劲儿,白芷被吓得喉头一哽,剧烈的倒抽气连我都听得一清二楚。他歪着脸笑道,“外面的病人排起长列了哦,不去帮忙,恐怕之后要被我那几个药童责怪。”
门被白芷小心关上了,她出门前一再看向我,似乎很担心我俩打起来,我轻轻摇摇头示意她无事,白芷才惶惶不安地离去了。袁无功放下手臂,径直走到桌边,拿起我刚才用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水,他头也不回,说:“是姬宣让你来的吗?”
背靠着门,我抱起双臂,袁无功的笑声阴恻恻的:“还是相公你自己跑过来……可怜我这条丧家犬?”
“何必把自己说得这么可怜。”我淡淡道,“你何曾有一时片刻视宣王府为家,只是被主人下了逐客令,不必如此作态吧?”
他冷笑道:“哪里话,相公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宣王府也不例外。”
我打量着他,指尖在手臂上有节奏地敲着,袁无功眼角余光观察着我,他忽垂下头,双手捂住脸庞,语带哽咽:“相公为何昨晚不来找我?就算被冰儿讨厌,我也不会在乎,可相公不管我不要我,才让我觉得难过,我一直等到天亮,就坐在这里,可是相公一直没有来,今天被喊去宫里,也是想着相公会不会回心转意,所以办完事立刻就回来了。”
他捧着心口,眉头微微蹙起,泪雨朦胧:“刚才发脾气是阿药错了,谁让我一进门就看见你和白姑娘靠那么近……相公又不喜欢她,为什么要那样。”
我头靠着门框,想了想,笑着说:“我不喜欢白芷吗?”
“……”袁无功表情空白了一瞬,连眼泪都忘了流,紧接着他立刻换了进攻的方向,“我也知道相公为人,相公正直善良,心肠又软,昨夜相公不来找我,肯定是被冰儿拦住了……明明已经把我赶了出去,却还要拦着相公,不准我见相公,他何苦做到这一步?”
越说情绪越激动,他噔噔噔来到我身前,握住我双肩,那张梨花带雨的美人脸几乎与我额贴额,袁无功泣道:“我就不可以发脾气吗?”
颠三倒四毫无逻辑,尽是挑着对自己有利的话说,光把他的台词拎出来品味,简直能成为绿茶之耻。
但显然,他的优势不在于这糟糕的词本。
袁无功眼睫密密垂下,泪珠成串,汇聚在下颔,不间断往下掉,有的更是被抿进那颤抖的双唇间,成为沾染露水的花瓣,显得格外,格外诱人。
我望着他的嘴唇,等我抬起眼时,他正好也睁开眼,迷离而悲伤地望向我。
“你想我和冰儿翻脸吗。”
我横起手肘,抵在他胸膛上,但他头颅垂得极低,那残留的泪水还是一滴滴落在我的脸颊上,我手指插入他鬓角的发,随意一梳,难得他束得好好的头发就又回复成浪荡子的形象,我以指腹慢慢揉着他温热的头皮,手肘没有松力:“你希望我怎么做,说来听听。”
袁无功眼睛逐渐睁大,他面上浮出薄红,扭捏地说:“我希望相公喜欢我。”
“可我本来就喜欢你。”我笑道,“你不这么觉得吗?”
袁无功用力摇头,难过地说:“还不够,相公要喜欢我喜欢得一天看不见我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要心疼我,舍不得我,要听我的话,要对我更好更好——就像我喜欢相公一样。”
我看着这张薄情寡义的脸,半晌,轻轻叹了口气,我从他发间抽出手,转而捏了捏那精巧尖削的下巴。
我说:“放心,我对你的好,一定比你对我的,多得多。”
有那么一瞬间,我在他眼里看见了茫然。
但很快,他就破涕而笑,退后一步不再硬压着我:“那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