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衙门都甚少见到她出没了, 王顺那厢终于有点急了, 派了个小黄门来叫她去御书房批折子,臣寻置之不理。晌午吃过午饭后就公然翘班, 呼朋引伴, 偕同礼部主事蒋文昭和董用、工部员外郎骆芳、御史李思淼等几个青壮派官员,一同前往某巨贾位于京郊的私家庄园聚会。
席上她喝多了酒, 醉眼朦胧中见园中菊花开得正盛, 而夏漪涟正站在菊花丛中向她招手。
臣寻起身, 摇摇晃晃地往花丛里去。
眼前已是多年前某个金秋时节她在辽王府上, 也是这样天气晴好的下午, 骄阳虽骄而不热, 暖烘烘地晒得人想睡,夏漪涟硬拉着她赏菊吃蟹,还吟哦了一首他平生仅做过的两首诗之一。
臣寻走着走着莞尔一笑,喃喃地就脱口念出:“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大家都以为她兴致高涨,然后乘兴赋诗了一首。她今日是当仁不让的主角儿,不论诗作得好与不好,都会叫好的。何况这首诗,还真是好,所以宾主纷纷高声喝彩。
只不过座中多是文人,文人一大毛病便是自负高傲。又喝了酒,更不将臣寻这位尊崇的朝中大员放在眼里,当即就有不少人以菊花为题,即兴做起诗来,大有要与她这位前朝状元比拼文采、一决高下的架势。
臣寻已经醒过神来,见状,不以为忤,反倒是听到有的人诗做得好,发自肺腑地大加称赞。
此一举,叫在座的人心服口服。原本还心存着尊卑有别的隔阂,立时相见恨晚起来,席间气氛推至高潮。
臣寻见机,提议道:“大伙儿志趣相投,不如成立个诗社?此园叫南苑,咱们这个诗社就叫南苑诗社吧。此后结社作诗,雅兴大发或是诗友之间相互启发留下一二佳句妙语,得叫世人传颂,岂不美哉?”
众人轰然叫好响应,并一致推举她做诗社社长。素来是她的头号舔狗的蒋文昭则争着抢着做了诗社的副社长,然后一伙人开始了兴致勃勃地起起别号来。
南苑的主人自号“富贵闲人”,众人大赞他这号名副其实。蒋文昭在礼部做事,他给自己起别号“八通先生”,谓通向八方,十分贴合他的职责。御史李思淼少年老成,自号“红尘僧”,有些禅意。骆芳自号“寻芳公子”,他是真正的风流才子,时常光顾秦楼楚馆,起的别号丝毫不加掩饰,还颇为自得。其余人等也都起了别号,皆雅俗共赏。
臣寻也给自己起了个别号,叫“巴山老人”,取自诗句“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众人听罢都愣了愣,一径笑她“人未老、心先老”。
臣寻不解释,一笑置之。
此后臣寻便以南苑诗社社长身份,打着以诗会友之名时常邀人聚会,或吟诗作赋,或寄情山水和花丛,一派风流才子做风,逐渐将京中文人墨客和青壮派同僚凝聚在自己身边,队伍日益壮大,时人称之为“南苑党”,同首辅王振的内阁党渐成势均力敌之势。
这厢,总不见人来,时间一长,王公公有点慌了,又派小黄门去吏部请人,当然没见着——房大人正跟一群文人骚客为万花楼新选出来的花魁捧场呢。
王顺无奈,亲自去请人。臣寻得了讯息,干脆请假不朝。
她有密折专奏权,趁着皇帝不理事,她上了个折子请病假,然后自己给自己的折子做了准奏批复。密折无需经过内阁,也无需掌印太监盖印。王顺去了吏部才知道臣寻请了长期病假,这才真着急了。
追至她家中,四度登门才得见她面,快崩溃了:“房大人,您要再不来,等皇上进了御书房,一看奏折上落满了灰,肯定第一个不得饶了杂家的呀!”
臣寻这批红的权利,是皇帝的口谕授予。所以她怠工,只要皇帝不追究,便能平安落地。皇帝不在,也没说过要收回臣寻的批红权,那么王顺这个伺候在皇帝身边的近臣就得替皇帝盯着她做好工作。而外臣同皇帝之间只能靠内侍传话,所以如果臣寻想见皇帝而不得,然后因此消极怠工,那肯定是王顺的责任,所以王公公急了。
臣寻趁机逼问:“皇上为什么不上朝也不理政,真是病了?”
“病了,真的。”王顺左右看看,然后凑近她耳旁,低声道出真相:“为了柳侍君,得了心病,皇上对国事全无心思,成日待在长春宫里哄男人呢。”
臣寻已猜中六七分,暗忖此题难解了。
皇上一日不放柳侍君出宫,那柳侍君便一日不会开心。他不开心,皇上便无心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