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臣几度欲言却只剩无声,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触及她的脸,又生生顿在半空。
江扶风从未见过柳臣这般模样,像是一个捧着破碎之物,无措地杵在原地的孩提,不再是素日里那个遇着万事都处变不惊、听闻各方言说都淡然哂之的柳臣。
只是他仍有顾忌,仍有许多道不明的东西藏匿在他眸底克制着。
或许是她如今在他心里有了一席之地,值得他去关心她这个名义上的“夫人”。又或许,他惯于用这般情切的模样对她,一如平日在众人眼前表伉俪情深。
她不敢确认,亦不敢去解。
“夫人……一定很疼吧。你都昏睡好些天了,程如宁他们来看望了你好些次,还说着后悔那日有事不在书斋。”
柳臣好一会儿才哑声道出此话,那末尾之句不知究竟是在说程如宁,还是在说他自己。
“嗯。”江扶风低声答了他,原本下意识想要言之“不疼”的话硬生生止于唇畔。这等伤势,好像说不疼才不正常。
柳臣深深望了她一眼,又再起身倒来温水,亲自喂予江扶风,“那些闹事的学子当日便被官府羁押了。我以平展先生的名义出面,让官府放了他们。”
“你也知晓,此事的幕后操纵者是那个人……”
江扶风自是明白柳臣的用意,那些闹事的学子不过是被人有意煽动而聚集一齐。若是让官府追查下去,不仅什么也查不着,还会让扶摇书斋丢失民心。
此番柳臣以德报怨的做法,纵使这些书生日后不会为扶摇书斋所用,也不至于再同他们作对。
“下月的乡试,录取者也意味着将来有入朝堂的机会。眼下扶摇书斋重振,参加乡试甚至是之后的春闱、殿试是早晚的事。”柳臣说道。
“只要涉入朝堂,就意味着会影响到如今党争的利益,这也是晋王妃大力支持扶摇书斋的缘由之一。只是我没想到,睿王会这么快动手……”柳臣细述着这其中因果联结,叹息声掠过沉沉夜色。
江扶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逐步适应着方醒来的不适,“那刺杀我的人当时同我说了那么一句,‘这世上绝不允许出现第二个杨时琢’,我便已猜到此次的变故与党争脱不开干系。
“哪怕如今我仍不知母亲的死因,但我一直都隐隐约约觉得,母亲的死,绝不是外界相传是为自缢那么简单。一开始我以为是黎小娘母子算计,后来我屡屡听到别人提及母亲,便越发这么觉得,母亲的死,或许与党争有关。”她定然道。
黎小娘是在杨时琢怀有江扶风的时候被江父接回的江家,连同私生子江黎一道。
这足以证明黎小娘的盛宠。而以黎小娘的身份即便杨时琢故去,她也没法被扶正做正妻,是以杨时琢的存在对黎小娘而言可以说并无威胁,她亦没有加害杨时琢的理由。
柳臣听罢沉吟许久,神情恍惚,面色带了些许怀念,“我也只有很小的时候,有幸见过杨伯母。那会儿京城人人皆知杨氏才女,一举破除百年无女子入书斋的陈规,就连皇上也曾设宴相请过,因钦佩其才而特设客卿于她。”
“只是伯母走的确实蹊跷,我听闻的,是伯母嫁入江家后因不得宠而郁郁寡欢,不久后便选择了自缢了结此生。”柳臣喟然叹道。
“但一位因婚事心灰意冷之人,如何会自缢前选择一把火焚尽毕生文章?若真如传言那般,伯母直接烧尽与江员外的关联更为恰当。”柳臣指出其中问题所在。
江扶风忆及此前在书斋里,与陆恒一提及母亲,“陆恒一老先生以为,母亲是愧对一生的才气与先生的栽培,才选择焚尽书稿,断绝此生之憾恨。”
柳臣摇摇头,“这个前提是设在了伯母是为自缢而亡的情况下进行的猜测。陆恒一老先生对伯母的感情,不仅是得意门生这么简单,老先生一生无子嗣,伯母更胜似他的亲生女儿。对于伯母故去的遗憾,老先生至今无法释怀,所思所想间带了些偏执的因素,倒也不奇怪。”
“夫人想要查这些事情,我定会陪你。但眼下,你得好好养伤才是,莫要多添愁思。”
柳臣宽慰着江扶风,转言道:“陈词已将闹事学子提及的那本书从藏书楼里找出并澄清于众,那位著书的只是恰好与先皇时期的罪臣同名姓。至于关乎文章内容,不过是强说矫意罢了。”
江扶风却未因柳臣此言放下心,“下月便是乡试了,此次学子闹事,书斋走了不少人吧?睿王此招,当真是狠绝。性子懦弱怕事的学子自然会走,稍有眼劲知晓我是得罪了权贵的学子,也不会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