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恒一,在江扶风所得的记忆里,他是曾于扶摇书斋任教的老先生。京中多数有所作为的才子皆受过其教诲,他在这些文学大家里地位极高,却因多年前扶摇书斋易主而辞去职务隐遁山林中。
江扶风的嗓音虽不大,却于这茶楼喧杂中尤为清晰,不过短短须臾便有数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或审视的,或好奇的,而更多的是闲来无事,欲瞧此处热闹的。
听闻江扶风话中意味,男子面色难堪起来,此处茶楼本就是文人墨客常歇之所,眼见着他面子有失,索性便选择了闭口不言。
而偏偏不远处的角落里,一苍老的声音徐徐传来,“男子习书练文考取功名、效力朝廷乃天经地义之事。女子入学有何之用?像那杨氏才女还不是嫁人育女,最后什么也没留下,一把火烧尽毕生文章,落得个早逝的结局。”
一众皆往角落探去,却是唯有一道背影安如磐石,坐于桌边慢悠悠地抿着茶。
虽是相隔有一段距离,江扶风将老者的语气听得分明,尤其是在提及杨氏才女时,颇有几分怀憾与隐晦的气恼。
系统的声音恰在此时提示着她:【宿主,我探测到此人来头不一般。】
江扶风颔首:“他把话说得激进,但其实他的观点着重处都落在了后半部分对于杨氏才女上。所以说,我猜他应该是因为杨氏才女一事才生出前面带了些偏执的观点。”
江扶风起身,依着文人间所行的敬礼朝老者作了一揖,“先生虽是言语里瞧不起天下女子,但终究是对杨氏有所认可。既然才女能出第一个,便能有第二个第三个继往开来。凭什么前人未能完成之事,前人不曾走过的路,后人不能辟出一番天地?”
茶楼一时静了几分,一众纷纷望向此番语出惊人的江扶风,江扶风见势续道:“扶摇书斋自成时便有立学宗旨——揽天下才士,容千秋笔墨,开万世清明。我想问在座的诸位,招收女子入学,究竟是如何破坏了老祖宗的哪条规矩,如何有诸般不妥?”
话音方落,席间私议连连,却是一众书生面面相觑,难有一人提出异议。
那老者慢慢起身转过面,只见清瘦的面容上一双眼矍铄无比,他端详着江扶风良久,“你想开创新的道路,这很难。”
江扶风罔顾着四处之言,定定地望着老者,“世上所有的东西,总有人要去开这个先例,而不能因为没人走过这条路就否认它的存在。十多年前有人失败了,也不能因此否认它便不可行。总要有无数次的试错,才能找到最好的那条路。”
老者神情恍恍地听着江扶风的话,其投望过来的目光深邃,又好似并非在看江扶风,而是在遥想着什么。
“小姐,不好了——”
忽有一丫鬟跌跌撞撞地闯进茶楼,朝着江扶风焦急喊道:“张公子联合了城里的私塾找上门,全在扶摇书斋抵制小姐招收女弟子!”
江扶风匆匆赶回书斋时,门处已经挤满了人,吵嚷的声音里大多是征讨她的话语,引来了近处好些百姓围看。
江扶风心知肚明,那日让姓张的纨绔没讨得好,之后肯定会报复于她,而他联合的这些私塾,不过是自己这招收学子影响到了他们的利益。
“张公子,朝廷有哪条律令不允许我书斋收女弟子?”江扶风高声问着带头的人。
却见张公子冷冷地应道:“江小姐,你以为拿朝廷律令就能压倒我了么?这京城中私塾众多,各自有着业内规矩。我体谅江小姐从前不曾打理书斋,今日便带着众私塾的先生们前来,教教江小姐何为规矩!”
江扶风抱着臂,扫视了一眼张公子身后的私塾先生,“你们所谓的招学规矩,难道不是比谁的学钱交得多,谁家里的官大么?扶摇书斋自古以来就不拒寒门不设门槛,诸位先生想必也有从扶摇书斋里走出的,难道还不清楚扶摇书斋的规矩吗?”
似是被言中了心坎,江扶风见着其间好几个老先生不自然地垂下了眼,侧过了微红的面。
反是张公子仍是一副飞扬跋扈之样,“少强词夺理!试问京中办学堂这么多年来,何曾像你这般广招女弟子?先祖列宗与圣贤什么时候倡导过女子入学?相夫教子才是女人的归宿,什么时候轮得到女人来提笔弄墨了?”
听罢江扶风未反驳,只是抿嘴抹开一笑,两眼弯如月牙,让张公子看得心头发瘆。
旋即江扶风朝向前来凑热闹的百姓,问道:“各位,今日张公子带着人来拆我招收女弟子的台,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当真是为了从前的陈规旧训,来制裁我这个出格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