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知恩被李公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微微笑着点了点头。我亲自双手接过沉甸甸的蚕丝绫锦,目光深沉而浓重。从敢怒不敢言的盈盈拜倒,到一拜到底的师徒见礼,再到接受诰命的慎重而心甘情愿的双膝落地,不过五轮春秋。
我目光灼灼,几乎要将圣旨燎着,却又平静的可怕。
我明白,站得越高,摔得越惨,风险与烜赫并存,我此后的一举一动,都当谨始虑终胜过从前。步步惊心不为过。
我怀抱着圣旨,黑牛角轴质感极好,温润如玉,指尖抚过,传温渡感。
祥云瑞鹤,富丽堂皇,精雕细琢,银龙翻飞,预示着我的平步指日可待,却又危机四伏。
我几不可闻地喟叹,抱紧了生命中除却刀,与生命浑然不分的器物,心虔志诚。物物而不物于物,无为而无不为。我心沉寂。
就在我思绪渺远之际,李公公尖锐的声音将我猛然拉回。
“苏将军,听闻你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节点是在六更,故落下来在那个点陷入梦魇的病根儿,陛下念及你的苦楚,特赐一箱安神香。”
他不急不徐地说完,又笑向张怀民。
“陛下还叮嘱,殿下在那时应当撤去苏将军门前的侍卫,如其不然,脚步声会惊扰苏将军睡眠,使之误听为敌军逼近的前兆,加剧病症。”
张怀民蹙眉,懊恼之色跃然脸上,面怀歉意地望我一眼,赶忙应下。
我又好气又好笑,这陛下真是拐着弯要我按时赴约呵!
第五十六章 拜将封侯
万家灯火渺渺茫茫, 偌大的皇城被掩映在通明之中,却显得夜色深沉,万马齐喑, 罗织起秘而不宣的阴谋。万籁俱寂,阒无人声, 唯独风吹呼啸的树头寒鸦声声, 凄凄点点, 难以将息。东宫上下静悄悄的, 好似一只假寐的困兽, 在暮色苍茫发出均匀的呼吸,起伏似风声。
一间堂屋在落针可闻的一派夜阑中显得尤为沉寂, 因为, 这一处所在,听不见巡逻兵有条不紊的脚步声, 也望不见微弱阑珊的灯火,死气沉沉,杳然无人迹。然而, 就在这幽深的走廊尽头,老旧的木门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浓重经久,翻涌成云。
轻薄的夜行衣严丝合缝地贴合我温热的肌肤,我轻车熟路地凭栏远眺许久, 屏气凝神间,见一队羽林踩着节拍第二次绕过石狮子蹲坐的拐角, 我利索地跃出围栏, 倒挂金钩般半吊住牢固的一处檐角,卷腹上跳, 一气呵成,脚尖点地,只发出轻微一声砖瓦挪移之声。
我气息不改,提气压背,侧身疾走,几个贴合屋顶的倾身便离了东宫。天边的云阴翳翻滚,滔滔从我身边瞬息掠过,戗风擦肩,我微微仰头,抿嘴成线,直觉游走,一个俯仰降低了阻力。风大得紧,撩拨我的心绪,弦外之响叩击,我却不得要领。寒鸦振翅,翛翛簌簌,一触即走,若即若离。我心口闷闷的,却寻不出端倪。
好在路途不远,我亦熟门熟路,不过一漏刻的光景,我已神色怡然地于昭阳殿前立定。李公公面色和蔼,目色安详,笑得平和。他缓悠悠地比了一个请,便不再看我,步履稳重而无声地退了下去,往化不开的黑暗里去了。
我淡淡地收回视线,不紧不慢地整了整衣襟,屏住呼吸,兀自默然半晌,推门而入。灯火辉煌如白昼,烛火飘摇,灼灼燃燃,天子低伏在案牍上的身影沧桑却厚重,
我面沉似水,缓步走入,在九丈开外堪堪立住,生怕惊扰了潜心研读奏折的天子。我方安定下心神,阵阵龙涎香争先恐后地钻入鼻腔,我矜矜喘气,不料天子陡然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