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什么事……”或许是冷风灌入了领口,薛云照缩了缩脖子,晦涩地笑着,“我如今是朝廷中首屈一指的重臣,什么事能够碍着我?”
薛母吸了吸鼻子,笑着去替他盛汤:“照儿说没有,想来确实是没什么了……我们还是莫要关心则乱。大人……”
她哽咽了一下,缓了缓继续说道:“大人,你宽宽心,我们的孩儿,从来都是中都城里最听话最省心那一个……你还记得吗?照儿三岁时便可熟读千字文,得了书塾里先生好大的夸,那时你面上虽然只是冲他笑了笑,夜里却傻笑着坐到了丑时还未睡……”
往事抽丝剥茧,经年的回忆被人从深柜中小心抱起,置于阳光之下暖暖地晾着。
薛云照咽了口干沫,向一旁偏了偏身子,垂着目光没有看他们。
薛母将盛好的汤放在他面前,眼眸湿润微红:“别人家的孩子或顽皮或忤逆,惹得家中双亲心神疲惫,照儿却是从来没有过的,恭谦有礼,明辨是非。那时人人都说我们将孩子教养得很好,我们却还嫌自家孩儿太过板正,一点没有孩子气,合起伙来捉弄他……呵!如今想来还像是昨日的事,一眨眼,原来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父亲……母亲……”汤腾起的热气熏红了薛云照的眼眶,他久久地坐着,忽的开口道,“孩儿不孝,你们还年轻,弃了我……弃了我再抚养一个吧……”
一滴泪自薛母的眼眶骤然落下,她颤抖了一下,喉咙似是被棉花团团堵住,说不出一个字来。薛中书的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不知有没有听到方才薛云照的话,只兀自看着夫人,缓缓说道——
“记得,自然记得。妇人怀胎十月最是艰难,照儿在你腹中时最是不省心,常闹得你夜不安寝。害喜时什么也吃不下,时日过去又胃口大开,你那时爱吃酸的,半夜里哭着找我要三喜铺的酸乌梅,想吃到眼泪直流。我吓坏了,连夜套了车去敲人家铺子的门,幸而讨来了些。你欢欢喜喜地吃了,照儿也不闹了,这才安心睡下。可那一捧酸梅就吃了一颗,实在不知是不是腹中孩儿存心折腾我们,怀胎的时候顽皮多了,像是将所有的小性子都用完,出世便知懂事乖巧了……”
“生产那日最是惊险,稳婆说孩子的头脚倒过来了,闷死的危险极大。你生了足足一天一夜,人昏过去好几次,后来连叫嚷的力气也没了,第二日才在九死一生里听见这个小家伙的哭声。他那时那么小,才我的手臂那样长,却折磨得一屋子的人团团转,你见他第一眼便哭了,说丑得你心慌,让我拿远些。惹得稳婆哄笑开来,安慰说多养几日便好了。后来真叫她们说着了,我们的孩儿是探花之相,状元之才,中都无人不艳羡,呵,算是不枉从前一番心力交瘁了……”
“爹……娘……是孩儿不孝……你们就当没有我这个不孝子,忘了我,再生一个孩子吧……”薛云照哽咽着,“他会比我好千百倍,不会让你们伤心难过……我,我对不住,你们……更对不起薛家列祖列宗……”
眼中氤氲的泪水愈来愈沉,就快要蓄不住了,薛云照蓦然站起了身,转头向门外走去。
“云照……”薛夫人唤住了他,声音嘶哑,“天大的事,我们全家人一起面对,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