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之深,他想折下这朵花来,沁入经史典籍里,浸润墨香;然而爱之切,又不忍攫取它的天高海阔,日月光华。
它有它的天地,和自己广袤灿烈的一生。
他抿着唇,许久,才割爱似的站起身,留恋地顾看了几眼,继续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像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般,过了一扇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这是走到哪里了?他有些不清楚,早知如此,很不该四处乱走的。本想寻个侍卫问问路,却沿途人影也没瞧见一个,不巧得很。
薛云照抬头望了望天,那将满未满的月亮似又向西偏了几寸。
算了——他微微叹了口气,还是原路返还吧。
转身而去时,余光却不经意擦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几乎就在同一刻,他的脚步下意识地凝滞住了。
哪怕只有一面之缘,那个清癯的影子,眉目里的颦笑,再重逢时,也能从天地万物里一眼望见。
孟卷舒才将贾太师送出宫,身着凉薄的素纱单衣,只罩了一件阔大的长披风。行于百花簇拥的石卵路上,身侧是万紫千红,头顶是皎皎河汉。
她抬头望了望天边的那盏月,将满未满,便是不圆满。
薛云照是世家大族里长大的,看惯了恭敬礼谦,没有见过女子这样萧瑟的影子。她神色寂寥,没有挽发,只披着,更没有钗环耳珰,穿得素净单薄,单薄得就像宫墙之下,那朵禁不起摧残的无名之花。
她是贵妃,是千秋节上他第一眼就瞧见了的贵妃娘娘。薛云照出身望族,见过许许多多的女子,宗族里沾亲带故的堂姐表妹,高门大户里的千金小姐,却是初次,有这样一个第一眼——只一眼,就款款走进圣贤书最深处的人。
她没有看到他,似乎也绝无注意到他的可能,重重的花木隔出近在咫尺的两个世界,一高一低,一明一暗,一个盛着云,一个揽着雾。
薛云照定定地立在花木之后的八角亭里,他束着手,宽袖十分有礼法地垂着。书卷礼教浸润出的一行一止,落在具体的人身上,便是皎皎如星子的雅亮。
但此刻,他又算不得什么君子,心里十分想去同她说上一句话,很想,却又觉得有失妥当。
或许……装作路过之人偶遇贵妃行上一礼便不算唐突,哪怕她已是陛下的枕边人,只要命里有那么片刻是关于他的,便也足够了吧?
他不敢肯定,毕竟,人总是贪心不足,得不到的得到了,往往并不是憧憬的终结,更多的,反是变作吃人的恶鬼,茹毛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