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灵正坐着翻拣书册,耳听凌乱的脚步声,抬头便见男人进来,仍是散着头发,乱七八糟一袭中单,赤足踩着木屐。
男人足前是进入书室的下沉的明如镜的清砖阶,丁灵看他脚步虚浮,“别动。”
阮殷抬头,便见她手边一撂宣纸,朱砂血一样淋漓地写着乱七八糟的大字——杀。
她看见了。
昨天气疯了的时候胡乱写的字——杀。应不止一页,他记得他划了许多,若不是残存最后一丝理智把自己锁在这里,宋渠眼下已是净军刀下的鬼。
她看见了,她怎么能看见?
为什么没有烧掉?阮殷只觉崩溃,双膝发软跌坐在地。他甚至没有知觉,脊背在墙壁上磨得火辣辣地疼痛时才知道自己竟连站都站不住——
她看见了。
阮殷惊慌失措道,“我不是……丁灵,我没有——”
“没有什么?”丁灵拾级上来,往他身前蹲下,掌心贴住他前额,便笑起来,“是不烧了。”盯住他道,“怎么啦,站不起来吗?”
——她没有察觉。
只是一个乱糟糟的字,她未必知道那是他写的,未必知道他想做什么。阮殷定一定神,勉强道,“我很好。”
这话丁灵听得耳朵都要起茧,根本不当真,只问他,“你饿不饿?”
“不。”阮殷逃过一劫,勉强扯出一点笑,“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来试笔。”丁灵拉他起来,“两日没吃饭,不饿才是见了鬼。”二人相携下石阶。丁灵推他在躺椅上坐下,“老祖宗安生坐着,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便把架上搭着的斗篷取下来,覆在男人身上。
阮殷烧了一夜,脸颊越发瘦下去,被乌黑的发衬着,仿佛只剩巴掌大小。
丁灵忍不住往他身前蹲下,斗篷拉高,直拢到男人尖削的下巴,光亮的狐毛撩着没有血色的皮肤,像会吸魂的藤,“你太瘦了,你要好起来。”
难以言喻的酸涩从灵魂深处翻涌上来,阮殷几乎流泪,拼死忍住,“嗯。”
丁灵走了。
阮殷挣扎着坐直,把那叠乱糟糟的纸拿在掌中,投入燃着微火的香炉里,看着火星燎动纸页,燃起来,又熄灭,朱红淋漓的字变作蜷曲的黑色残页。
阮殷慢慢躺回去,陷入难堪的恍惚——太不中用了。不过杀一个人,还没有动手,竟把自己陷入如此窘境。要是早点认识宋渠就好了,没有丁灵,杀他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可没有丁灵,他又何必杀他?
心底tຊ燎原的火又烧上来,阮殷感觉四肢滚烫眼眶疼痛,不敢再想——此时身体太不中用,万一又烧起来,丁灵必会厌弃自己。
从来没有得到,怎么能失去?
他极深地缓慢地吸气,用尽全力让自己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