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之前,聂元景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说辞,等真正来到苦主面前,像是被塞住喉舌,他只好解下身后的包袱 ,拿出染血的胄甲,递给骆君。
骆君望着着一血迹斑斑的盔甲,水桶乍然脱手,半晌红了眼眶。
她的丈夫死了,战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无人看顾他的尸骨。
聂元景将胄甲递到她面前,有些笨拙,“这是三台兄的甲,人不在了,这甲……就留作念想。”
骆君接过胄甲时,哭声从齿缝间溢出,散入风中。
-
哭过的骆君,没有忘记给他饭食。
残阳将尽 ,骆君点燃油灯,给聂元景端了一碗黍米饭,撒上一层砂糖。
聂元景提起筷子,大口吞嚼。
昏光中传来的抽吸声。
开口间,骆君的鼻音浓重:“你从哪里来?”
“并州。”聂元景腮帮鼓涨,专心地盯着碗。
“三百余里……若不是同乡,不会来这么远报丧。”骆君喃喃自语,目光瞥向他,“我没在村里见过你。”
聂元景放下碗,左手伸进怀中,摸了半天,掏出一只布袋,他放在桌前,伸手推到骆君面前。
“这是三台兄的军饷,我俩曾说好,若他战死,我替他将军饷交给你,若我战死,我的军饷交给他。”
“你没有亲眷吗?”
“没有,我五岁那年,母亲为了寻活路,丢下我跑了,我被一算命的瞎子收留,十岁那年战乱,瞎子被乱兵杀了,我靠乞食活命,十三岁,两张大饼买了我的命 ,我便从了军,哪里有战事,便去哪里寻活路。”
骆君安静地听他说,心知这人是乞活军。
光影中,却又听他开口。
“是三台兄将我弄进了正规军,还教我识了半年字 ,这份恩情我得还。”
灰蓝色的天幕张开,吞并了最后一抹晖光,骆君望着床榻上的胄甲 ,上面早已是千疮百孔。
骆君淡声说道:“他是怎么死的?”
“被长槊刺死在城下。”
聂元景停止咀嚼,说的言简意赅,隐去了许多细节,他不想告诉对方自己在尸堆中找到郭三台的样子 ,身体早已被长槊戳出许多窟窿,腑脏沿着伤口流出来,挂在胄甲外 ,他将那些内脏塞回去,才勉强脱下这副盔甲。
骆君留聂元景在家中留宿,他躺在床上,暗夜的微光照进窗扉,他空睁着双眼,借星光望向模糊的房梁,思绪不禁回到在营垒中的旧事。
郭三台十分喜欢他的妻子,每逢闲谈必提与妻子旧事,说自己的妻子是大户人家出身,识文断字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果不是破了相,这辈子都轮不上自己。
当时有人说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未必是大小姐,搞不好是勾栏院里卖笑的,编排两句骗骗你这匹夫。
说话之人当时还在笑,全然没有注意到,郭三台的拳头已经到了眼前,最后那人生生被郭三台砸断一颗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