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塬从椿都来信,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他回信说, 自己在三昔之地勤学纸傀之术,待学有所成之日,定当归去。

他与裴塬交好多年, 裴塬最知他的性子,没见他在哪个地方驻留过这么久,几番问询下来,便知道了他和司故渊的事。

医尘雪有自己的私心,他同司故渊一样,谁都没将“喜欢”挂在嘴上过, 但他还是想带司故渊去一次椿都,见见裴塬。

椿都人来客往,街市长灯连绵数十里, 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他很喜欢那里。他想同司故渊一道去看看,看看那个他视之如家的地方, 也见见他唯一的至交好友。

但这总归不是件易事,司故渊是三昔之地的弟子,要遵守的门规何止上百, 平日里言行举止便处处受限,更别说是和一个被禁入三昔之地的人一道同行。

他若是真将司故渊拐去椿都,司故渊那个古板不知变通的师父估计会被气死……

因为偷溜去三昔之地的次数愈加多了,医尘雪也见过司故渊那位师父几次。整日背着手, 耷着眼皮看人, 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说到底就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

不过,就如同裴家守着椿都一样,三昔之地也守着云暝城,医尘雪虽不喜司故渊的师父,但也认他是个慈悲且颇有点仙风道骨的人,也就不会琢磨着撺掇司故渊大逆不道,违背师门。

他想先问问司故渊的意愿。

那时的医尘雪,性子依然很怪,是从小时候便养起来的习惯,心里有一个念头,却不会张口就问,不会伸手就要,而是拐着好几个弯去试探。

那日还是夜里,他提着云仙楼的酒,趁着夜色又摸进了三昔之地。

那日格外冷,他罩在身上的外袍却薄如蝉翼,风刮得他脸上生疼,耳朵和指尖都被冻得通红。

不过他自己不在意这些,他那时有灵力护身,也不怕着凉染病,一路上都只想着一件事。

若是他问了,司故渊不愿意同他去椿都,他又该如何?

这样的担心其实没有意义,医尘雪却总也忍不住。

因为他能办成的事太少了,他能办坏的事太多了。

从小便是如此。

他就是因为惹祸坏事,才害死了爹娘,才被逐出师门,才后来屡次被仙门驱逐。

教他剑术的那个人,他理应叫一声师父的,本是除爹娘外最为亲近之人,也将剑尖指向他,逼着他下了山,再不得返。

他那位师父于他是有恩的,将他从山里乱坟中捡了回来,救了他一条命,又教他剑术,教他做人的道理。

但师父的其他徒弟都说,他空有灵根,却无灵慧,只会带来灾祸。

医尘雪那时年纪小,也不大懂这些,但知道那些不是什么好话,每每受了欺负便打回去,有时甚至动剑伤了人,担了个残害同门的罪名。

也是从那时起,他那位慈悲为怀的师父看他的眼神开始变了。

不再是普度众生的怜悯,而是皱眉、摇头、叹息。

师父对他说:“心存善念,便有善果。”

师父还对他说:“朽木难雕,你下山去,从此莫要回来,也莫要说你是我的徒弟。教出来这样的徒弟,我愧对众生。”

仙人似乎都是如此,今日有愧,明日也有愧,轻易可救众生,轻易也可愧对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