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实却并非如此。
属地不同,这些人等了一个元旦,又等了一个春节,眼下清明都要来了,才终于接到了消息。
眼镜男就是这群倒霉蛋中的一个。
此时,他穿着干净整洁的淡灰色工装服,脸上挂着喜悦的神情,不再是从前趴在芦苇地上哭时的那副落魄模样。
他拎着一只小木箱,是他提前三个月准备好的随身行李,里面装着的不是衣物,也不是金银细软,而是他这些年接受改造时写的日记和一些小说文章。
他站在大队外,重重地给了寸头男一个拥抱。
“哥,我就先走了”,他用劲儿拍了拍寸头男的后背,能感受到一排壮实的肌肉,“这些年,谢谢你和浚北一起照顾我,不然我早就冷死在牛棚里了!真的,谢谢。”
语录里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是未到伤心处。
春天一到,原本在冬日里还显得死气沉沉的芦苇滩,经风一吹,一簇簇芦花随着春风飘散。
远处芦草摇曳,大雁掠过。
寸头男轻笑一声,用双臂的力气紧了紧这个来之不易的拥抱:“少说这些,回去以后好好写作,争取早日登报发小说。”
眼镜男一边抹泪,一边说出残忍至极的话:“肯定会好好写的……但是,哥,以后我回去了,谁给你买报纸啊?”
寸头男一把撒开手:“你小子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眼镜男连忙解释:“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嘴笨嘛,等我回去帮你打听,你一定很快就能回思南的!”
寸头男叹了口气。
早前聂浚北离开时,就说过同样的话,可实际上呢?半年过去,他再也没有收到过聂浚北的消息,哪怕他们曾经在这片农场同甘共苦,称兄道弟。
不过,他也不怨聂浚北。
帮的了是情分,帮不了也是本分。
眼镜男擦干泪,依依不舍:“哥,你照顾好自己,别生病,我回上海就给你写信。对了,我还要去找浚北,聂叔回了军区,肯定有办法的!”
寸头男制止他:“别!我的事我心里有数,就别去替我麻烦聂叔了,现在正是敏感时期,他和浚北以前就帮我们够多了,顺其自然吧……”
眼镜男不同意:“可是,浚北走的时候说了有机会一定会帮忙的,他不是怕麻烦的人!他是我见过最讲情义的男人了。”
寸头男听见他的解释,嘴角禁不住上扬,露出一个苦笑:“是啊,他一定会帮忙……但我是一个怕麻烦的人啊。”
远处,同样等待火车的上海知青挥了挥手,朝他们的方向喊了句:“时间到了,该走了!一会儿赶不上火车,你还要睡牛棚啊?”
眼镜男回头答:“马上!马上就来!”
另一位上海知青不再等他。
火车不等人。
他可是要急着回去守着父母尽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