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日他半夜惊醒,梦魇重重,窗外风雨嚎啕,如众神共泣。他颤颤巍巍走在华丽的雕云铜镜前。镜中人几乎成了白骨骷髅。
骷髅的青丝欺霜赛雪。白头。不知何时,白了头。
恍然间想起一个男子,他把蟹黄圆包塞到喜欢的姑娘怀中,心中忐忑不安地离去了。
他如今已是四十九岁,两鬓斑白,尘辘满面,心炙毒戾。
他想起茸鸭儿。
那个寄托他希冀与纯美的姑娘。他的思无邪,他的黄粱梦。
他在这个雨夜阖然辞世。推倒烛台,烧焦了所有的春|宫,烧焦了丹药,烧焦了银票,烧焦了他一世珍爱的舌头,和残破不堪的身体里行如鬼魅的神魂。
再醒来,芭蕉叶包裹的肉粽还是温热的。
秦璱满目惊惶,顾不得礼数,看向自己私处——还在,命根子还在。
纵横一笑:“这一遭倒中用!好歹将至半百。”
第十八折
秦璱听着自己中气十足的少年嗓音,回过神来,气道:“我大好男儿怎能成个太监!这,这不成啊!”又摸摸自己满是冷汗的额角,觉得虚惊一场,“幸好是梦。呼,幸好是梦。”
看他无限珍惜地护着胯下,纵横笑弯了腰:“哎哟,你自个儿说不在意佳人不佳人,只挂念滋味不滋味的!”
秦璱入鬓的长眉蹙起:“我睡了多久?”
夜明珠颔首:“须臾。”
纵横咬着肉粽,又道:“公子可还要继续?前头还有得趣儿的。”
“不!千万别!“秦璱连忙推辞,转念一想,觉得理出几分门道,豁然开朗:“哎,我看出来了,我过得难受,是因为每一个梦都有瑕疵啊。第一回不知滋味,第二回不知情爱。这一回,我要心想事成,想什么来什么,要什么有什么,无一点儿遗憾!”
纵横摇摇头:“我说小兄弟,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啊。”
“最后一遭。”秦璱梗直了脖子,作出生死无畏的模样,“再试最后一遭!记住了啊,要什么来什么,永无缺憾!”
不等夜明珠“做梦”二字话音落地,秦璱已倚在案上,入第三卷黄粱。
海遥国圣宗帝老来得子,感天地福泽深厚,对此子颇为宠爱,寄予厚望。
秦璱小皇子两三岁时发觉,自个儿当真是天选之子。想要什么有什么,都用不着开开尊口。
譬如他心里头微微厌烦宫中的石榴花,开得过于灼目。想着,倘若宫中不曾有石榴花,岂不好,旁的花儿也各展风华,不必被这四月榴火艳压。
正如此想着,秦璱唤宫人拂开锦云画帘一瞧,方才还刺目的榴火,此番已悉数萎作春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