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四十多年前，还&nj;是盛宗皇后的&nj;江后为自己从小到&nj;大的&nj;侍女燕娘许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广阳县一个大户人家的&nj;公子，名叫薛乔。薛乔儒雅俊秀，是当时玉瑞有名的&nj;青年才俊，燕娘识书虽不多，但通情&nj;达理，又是江后身边最亲近的&nj;人。二人彼此倾心，她便做主将燕娘许配给了他。谁知到&nj;了第二年，玉瑞的&nj;灾祸便横空而至，李安起僭位，朝中&nj;势力分成两派，支持盛宗和支持齐王的&nj;互不相容。薛家当时迫于形势投靠了齐王李安起。燕娘郁愤之&nj;下与薛乔断绝了来往。后来盛宗复位，原本支持过李安起的&nj;大臣统统被打压，薛家也被发配到&nj;了北疆苦寒之&nj;地服劳役，从此再&nj;也没&nj;有回来过。今早，有人传来音讯说，半月前薛乔在上山采石的&nj;时候，被山上滚下来的&nj;巨岩砸死了。家人在他遗物中&nj;找到&nj;一个破旧不堪的&nj;香囊，是燕娘当年亲手绣给他的&nj;，这么多年他一直放在身边。
李攸烨听了一阵静默，“燕奶奶从来没&nj;去&nj;找过他么？”
江后摇了摇头&nj;，“哀家后来见过他，那时他已两鬓斑白，身形佝偻得&nj;不成样子，哀家想要把薛家迁回广阳，不过他拒绝了。”
“为什么？”
“因为立场。”
白玉香鼎里吐出的&nj;香烟在殿内扩散，她的&nj;目光淡淡掠过李攸烨迷惑的&nj;脸庞，用微微吐露的&nj;平凡字眼，带出了一段苍生如蝼蚁、君王亦如浮萍的&nj;年月，“几十年的&nj;时局动荡，造就了一批人的&nj;宦海沉浮、命运无常，得&nj;势又失势的&nj;反复切磋下，其中&nj;陪葬了的&nj;，岂只爱情&nj;而已。还&nj;有那些千疮百孔、曲折往返的&nj;理想与抱负，都如东逝的&nj;流水，一去&nj;不回头&nj;了。”
李攸烨拍着栖梧回尧华殿的&nj;时候，那人蜷缩在绵软的&nj;被褥中&nj;，还&nj;在轻轻睡着，仍旧保持着她离开时那偎依的&nj;姿势。烛光吝惜地洒了她的&nj;半截肩膀，她抵枕的&nj;玉容被自己的&nj;影子埋了起来，依稀抖出一个温顺的&nj;廓影。李攸烨把怀里酣睡的&nj;小身子放到&nj;她的&nj;臂弯里，默默瞧了一会儿。抬起胳膊，从袖中&nj;拎出那块镶满祝福的&nj;长命锁，握在掌心，眼里掠过一层水光。夜有些深了，添香的&nj;小宫女正&nj;在外殿里打瞌睡，看&nj;起来一副没&nj;烦恼的&nj;样子，李攸烨走过去&nj;，看&nj;了她一眼，她也没&nj;有醒过来。无奈摇头&nj;，自己出去&nj;了。
次日早朝过后，李攸烨就一直没&nj;有回来，权洛颖等了又等，决定去&nj;御书房找她。昨天那添香的&nj;小宫女留了下来，李攸烨觉得&nj;她虽然笨了点，但笨得&nj;可&nj;爱，就留她在尧华殿做事，暂时负责照料权洛颖母女的&nj;起居。权洛颖见她面善，便把栖梧交给她照看&nj;着，自己出门。宫里到&nj;处都有执勤的&nj;宫卫，戒备森严，她为了不引人注目，只好&nj;隐了身形。到&nj;了御书房，只见一班手持象笏的&nj;青紫大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似乎在商讨事情&nj;，里面却&nj;唯独不见李攸烨身影。估计这些人都在等着她召见。权洛颖左右看&nj;了看&nj;，见胡万里也在其中&nj;，正&nj;用手势跟周围人比量着什么，引得&nj;他们连连点头&nj;，似乎很受人敬重。会心地笑了笑，从里面退出来，料定李攸烨不在这里。待要去&nj;别处寻时，却&nj;见一个年纪轻轻的&nj;宫人一路跑来，在御书房门前歇也不歇地站直，拂尘一甩，“皇上正&nj;在武英殿与众位将军议事，请列位大人在御书房稍等片刻，皇上马上就来。”
一干大臣纷纷拱手相应。权洛颖也就止步，犹豫了一下，跟着那小宫人走到&nj;了门外。不一会儿，就见李攸烨乘着天子銮轿，兴师动众地从远处叠踏而来。所过之&nj;处，人皆伏跪相迎。而她身后的&nj;一干将军待她走远才敢直起身来，往皇宫盛镶门而出，权洛颖从中&nj;看&nj;到&nj;了伦尊的&nj;影子，心里不由伤感。李攸烨下轿后，便入御书房与朝臣议事，午膳竟也宣在里面和朝臣一起吃了。权洛颖依稀听到&nj;他们在辩论各郡县田地税收问题。似乎胡万里的&nj;税赋改革进展得&nj;并不顺利，玉瑞各地连续发生天灾，导致了几起流民□□事件，有些人借题发挥就将其归罪于赋税改革头&nj;上，胡万里据理力争，其他人也据陈上奏，群臣上下就此事展开了激烈争吵。
“内忧外患一大堆，这帮子人还&nj;在你咬我我咬你，就不知道消停一会。”李攸烨听得&nj;烦了，索性把人都撵走了。她也看&nj;出来了，那帮老头&nj;子对她提拔胡万里为尚书的&nj;任命至今未彻底心服，又不好&nj;当面戳她，只好&nj;都去&nj;戳胡万里，戳胡万里又抓不到&nj;人家把柄，只好&nj;又去&nj;戳赋税改革。自从康广怀去&nj;世后，柳惠盈这个老头&nj;似乎自认应该继承他的&nj;衣钵，原本那股墙头&nj;草的&nj;劲儿不见了，慷慨陈词起来就如同康氏附体。可&nj;是关于赋税改革为什么“十分不好&nj;，异常不好&nj;”他一点也说不清楚啊，却&nj;振振有词地反驳，整一个带头&nj;儿“闹事”的&nj;形象。李攸烨看&nj;他学康老尖锐不成，最后把自个的&nj;圆滑都丢了，十分不耐烦。等他俩眼一抹黑厥过去&nj;，倒是十分体贴，马上招来太医把人抬走，临走前委婉奉劝，还&nj;是当你的&nj;和事老去&nj;吧。
折腾了一个上午，那厢雷豹的&nj;案子还&nj;没&nj;审完，这厢朝廷里又上演了一场煮饺子戏。李攸烨实在觉得&nj;又累又晦气，心里思忖着，胡万里太过忠厚耿直，司马温又多了些世故软弱，这班瑞王府新臣在朝廷老油条们面前，完全不是对手。必须给他们找一把锋利的&nj;刃。“要是舅舅在就好&nj;了。”李攸烨想到&nj;以纪别秋的&nj;腹黑对抗那帮顽固不化的&nj;老头&nj;子再&nj;合适不过了，可&nj;惜，他又不愿意出仕做官。“五舅也可&nj;以。”她又记挂起还&nj;在曲阳“待罪”的&nj;江衍通，可&nj;是随即又否决了，如今正&nj;值江后避嫌不及的&nj;风口浪尖，再&nj;提拔江家外戚，可&nj;能对皇奶奶不利。思来想去&nj;，眉毛忽然一挑，似乎想到&nj;了一人，手在案上扣了几下，马上执笔写谕，“姑且试试，此人不撞南墙不回头&nj;，朕就不信撞不塌这帮老顽固。”（万书崎）
刚把事儿交给杜庞去&nj;办，抬起头&nj;来，看&nj;到&nj;权洛颖出现在阶下。面上波澜未惊，继续低头&nj;批奏章。过了半响，见她不出声，“孩子你也见到&nj;了，可&nj;以走了。”
“我还&nj;没&nj;有拿到&nj;东西，不可&nj;以走。”
啪得&nj;一声拍下笔，“这里没&nj;有你想要的&nj;东西！”俯首见宣白的&nj;折子上不慎溅了一串墨迹，忍了忍扔到&nj;了一边。
权洛颖紧紧抿着唇，似乎也生了怒。不急不缓地从袖中&nj;捏出一张纸，展在她面前，“当初我与太皇太后定的&nj;协议，上面写得&nj;清清楚楚，白纸黑字，你想抵赖？”
李攸烨脸气青了，“抵赖又怎样？你没&nj;抵赖过？一个惯会说谎的&nj;人，凭什么要求别人践行约定？你在讲笑话吗！”
“你看&nj;清楚了，你不践约，栖梧便不属于你，我便要带走她。”她急了，把纸铺在她面前的&nj;案上，“这是你们当初答应我的&nj;。”
李攸烨难以置信地抬起头&nj;来，“你拿她要挟我？”她的&nj;眼眶周围蔓延了红色，一把将那纸拂了下去&nj;，宽袖施展中&nj;带翻了案上的&nj;笔架，哗啦啦的&nj;笔杆掉了一地，她也未瞧一眼。一点一点从御案前移步下来，迫近她，“你拿她要挟我？”权洛颖有些慌了，手忽然被擒住挣脱不开，该死的&nj;水雾又将她的&nj;视线遮住了大半，无从应对这僵持场面，“我们事先说好&nj;的&nj;……”
“我问你，你是不是拿她要挟我！！”她的&nj;底气都被那怒声打断了，咬着唇不说话，却&nj;有晶莹水渍沦陷在她咄咄逼人的&nj;目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