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开合间,一道微光浮现,想是霁雨初晴,云消雾散。
幼帝文昱转眸瞥了那光线一眼,站起身来掸了掸明黄的锦袍,勾唇浅笑:
“原是大娘娘来了,朕正与长姐商议出巡琐事,有失迎候,您莫怪罪才好。”
“老身可误了陛下正事?若朝事未曾议妥,吾晚些再来。”齐太后的视线扫过棋局中得势的白子,语调沉稳柔缓,掷地有声。
“未曾,都商量妥了。”文昱微微躬身,引人落座,“只是长姐固执不肯留,这便要离京远走,替朕探查湖州灾情,还说那儿离封地颇近,打算住些日子呢,您劝劝?”
“母亲,”文昭肃拜一礼,话音清婉:“陛下说得是,您既来了,儿就不再与您单独辞行。公事为重,望母亲宽宥儿不能膝下尽孝之过。”
好生阴损的文昱!
文昭腹诽:二人什么都没商量过!
朝会上云崧、元邵与他沆瀣一气,准元妃并尊太后,挑衅她便罢;散朝后,文昱又命禁卫强扣她在殿。
小皇帝自诩先机占尽,咄咄逼人的做派着实炉火纯青了!
“长姐放心,朕自会好生照顾两位太后,让二老颐养天年,早日含饴弄孙。”文昱的一双狐狸眼里满是得逞的精光。
“昭儿,吾知你纯孝。先帝走时,当着百官嘱托你姐弟二人以大业为重,手足同心,老身怎会不识大体?且安心去,吾有你元母妃陪着,自不会孤寂。”
齐太后和颜悦色的回应,瞧不见半分愠怒与慌乱。
今日后,两宫太后并立。唯一的亲女文昭又被支去千里外,齐太后一夕间从手握威权说一不二的皇族尊长,成了圈禁深宫的人质,处境变化可谓翻天覆地。
“是,如此女儿便南下了。”文昭躬身颔首,“母亲,陛下,切切保重圣体,臣告退。”
“长姐一路顺风,务必常来家书。”文昱状似关切的出言,且不忘凑弄挑衅:
“若觅得有情郎,切切将消息急递入京,让朕最先分享长姐之喜才是。”
“陛下事忙,吾也不留了。年岁渐长,身子骨愈发不爽利,阴雨天浑身酸疼,眼力更不中用。”
齐太后才入天命之年,满头秀发乌黑,却故作虚弱模样,转身离了沛宁殿。
快步走在冗长湿滑的宫道上,文昭眼底的霜色与这初夏盛景分外不相宜。
十八岁那年,皇考崩逝,她最年长,又是唯一嫡脉,本是众望所归。若她坚持,如今坐在皇位的人,便是她。
可她终未抵挡住先帝临终时的好言相劝,妥协应允了并不美好的遗诏安排——
先帝临终坦陈,大魏开国日短,是金戈铁马下杀出的江山。国朝积弊新患良多,女子为帝会比男子承受更多评判与苛责。前雍七女帝殚精竭虑,六位不及花甲便仙逝,他不忍爱女一生扑在千疮百孔的社稷大业里,被迫坚强。
五载韶光飞逝,文昭虽不认同皇考的见解,却顾念手足情谊,为幼弟的皇位稳固,可谓呕心沥血。
哪知今朝幼弟刚立下根基,就想翦除她这碍事的摄政长公主了。
方才殿外禁卫明晃晃的长刀,晃得文昭心底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