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舜華聽著這話,心想這人說話可真是滴水不漏,進可攻退可守的。
反正人傢心裡感激,至於這個感激後怎麼樣,以及這句“他這人真好”背後又能引出什麼來,都不會明說的。
當下她便笑瞭:“行,回傢我會和我哥說,說你心裡感激他,會把他當一輩子的好朋友。”
同樣的話,顧舜華這一說,味道就不一樣瞭,就是撇清關系瞭。
馮書園倒是沒指望顧舜華會幫自己說項,但是這麼一說,她分明是想使壞瞭。
馮書園挑眉,審視著顧舜華:“顧同志,話不能這麼說吧?”
顧舜華笑:“那你要我怎麼說,說你現在試著另一個,另一個不成你就回去和他繼續談,談成瞭就是純潔同志男女關系?”
馮書園臉色就變瞭,她沒想到顧舜華說話這麼直白:“你——”
誰知道她話說到一半,旁邊雷老爺子就來瞭。
雷老爺子對顧舜華很有好感,見到她,倒是高興,便問起她有什麼事,顧舜華本來不好意思說,不過看雷老爺子人挺好,也就提瞭。
雷老爺子一聽:“清醬肉?”
顧舜華:“是,就是醃的那個火腿。”
雷老爺子:“解放前,有傢叫寶華齋的,是不是就做這個?”
顧舜華笑瞭:“老爺子,您可真懂,是不是吃過?就是這傢,當初這傢做的可有名瞭,那時候,老北京還輪不到烤鴨當道呢,平時大傢夥給人送禮,就去買寶華齋的清醬肉,提著也有面兒。”
雷老爺子道:“那時候咱都一心想著幹革命,日子也過得難,餓著肚子幹革命,打小日本鬼子,哪吃得上這個。不過有一次出去做情報工作,倒是聽旁邊茶館裡客人提起,說上海有一位富商叫哈同,上海南京路就是他傢的,他傢太太那是隆裕媽媽的幹女兒,當時跑到北平來,一口氣在寶華齋要瞭五六百斤的肉,用船運回去上海,因為這個,當時北京城裡清醬肉缺瞭大半年,我估摸著,應該就是這個清醬肉瞭。”
顧舜華點頭:“是有這麼一個典故,當時因為這位猶太人的太太,上海也開始流行瞭,都跑來買。”
心裡卻有些遺憾,當時爸爸做出瞭清醬肉,溫鍋用得差不多瞭,剩下最後一塊拿去給玉花臺瞭,竟然沒能給老爺子一塊來嘗嘗。
老人傢眼裡泛起瞭遙遠的回憶,感慨道:“當時大傢夥都說這是要幹嘛,不就是一個肉,有吃過的就說,這個肉好吃著呢,說他以前吃過北平城的清醬肉夾馬蹄熱燒餅,那叫一個好吃!我們一個個正啃高粱米窩窩頭呢,我就琢磨著,那個清醬肉夾馬蹄熱燒餅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是個什麼滋味,想得我高粱米窩窩頭都吃得香瞭!”
說完,老人哈哈笑起來,笑的時候下巴的胡子都跟著抖啊抖。
顧舜華聽著這笑聲,倒是微微怔住。
她生於五十年代後期,那個時候新中國已經成立七八年瞭,但是胡同裡老人傢還是會時不時念叨過去的一些事,提起現在新中國怎麼好,她打小兒接受的教育也讓她知道,新社會的建立來之不易,那都是老一輩人拼著性命掙來的。
而那些老前輩們打鬼子的時候,是吃著高粱面窩窩頭甚至餓著肚子的,他們沒享受過北平城曾經的富足和講究,隻會偶爾聽人提起上海闊太太的閑談,自己想象著那清醬肉夾馬蹄熱燒餅的香。
她微微抿唇,看著眼前的老人傢,不知怎麼便有瞭沖動,想著怎麼樣也要把這個清醬肉做出來,做地地道道的清醬肉,讓他也嘗嘗他曾經想象過的那個滋味。
之前她想做清醬肉,其實主要是看準瞭時候,想掙錢,當然也是想讓這一門失傳的手藝留下來。
不過現在,她又有瞭新的想法。
她要去圓老人傢一個夢,那些走過瞭災荒戰亂,走過瞭世事變遷,迎來瞭解放,看盡瞭世事變遷的老人傢的夢。
給佟奶奶一個追憶年輕時候美好的機會,給雷老爺子一個一償宿願的機會,那些他們得到或者沒得過的,在他們年邁後,終將回到他們舌尖。
她想清楚這些,收斂瞭情緒,卻是笑著道:“老爺子,清醬肉確實好吃,我正打算做這個,打算多做一些,到時候給您,也給您以前的老戰友都嘗嘗,曾經上海猶太人的闊太太曾經吃過的,以後咱們也能吃上。”
雷老爺子一聽,當然高興:“你要是能做出來,就能耐瞭,到時候我帶我老戰友們都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