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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俞知道这么些年,阿翁已经对二叔失望之极了,特别是二叔试图逼迫他娶薛家女儿之后,此时上前两步跪在了二叔身旁,“阿翁,可是孙儿有哪处让您不高兴了,孙儿和您相依为命多年,实在不喜欢早上起来不能去给您问安的日子。”

慕俞说的俏皮,林老相公眼里却泛了泪花,他这两年来,越老,心越软了,闭目摆手道:“你们都别争了,慕俞,阿翁不能陪你一辈子啊,你有你的路要走。”他要在最后的时光里,帮孙儿清理好身边这些小障碍。

王氏在慕俞跪下来的时候,眼里泛了一点光彩,此时见老爷子没有被慕俞劝住,不由暗骂这小子没用。心里的不安又蔓延上来,她们两口子当家做主多年,这一回老爷子回去,怕是,又得处处受制肘。

正说着梁伯从院子里过来禀道:“相公,已经准备妥当了。”慕俞大婚,林老相公让人将梁伯和花婶子送进了京城。

杜恒言不妨老爷子在他们新婚第二日便走了,且东西一早便让梁伯收拾好了,小夫妻两个眼看着梁伯指挥着林二几人将东西抬上马车。

五月初的太阳温温柔柔的,照在人的身上十分暖和,带着晚春的一点光晕。林老相公望了眼院内生机勃勃的新绿的枝叶和初开的月季花,林老相公站在院子中,整个人好像都如这植物般活泛了起来,摆手让慕俞和恒言不用送了。

他的孙儿正如这经了严冬过了暖春的树木,他陪伴了慕俞十四年,以后,该有他一手挑选出来的恒言陪着慕俞走了。

老相公看向慕俞的眼里满是欣慰与骄傲,又有些许期待。他知道林家的声望就看慕俞的了。

到了此时,恒言也有些舍不得,她和小小娘当年多亏了老爷子出手相助,不然还不知道得遭受多少屈辱,临别和慕俞一起跪了下来,乞求老爷子平日里多回来小住。

老爷子倒是没有负担,满口应下来。

慕俞眼看着阿翁上了马车,看着马车消逝在了乌桕巷子的尽头,一时心上泛起一点苦涩,若说一开始他不知道阿翁为何要走,过了一个时辰,他便渐渐了悟了,二叔见到昨日的阵仗后,怕是又会不消停,阿翁是回去看着他们二房了。

他既恨二叔多年来不消停,又恨自己不能为阿翁分忧,让他这般年纪还不能安享晚年。

杜恒言见他有些郁郁寡欢,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道:“慕俞,就当给阿翁找点清闲的事做呗,不然整日里闷在家中对着你我,不也无趣?”

杜恒言觉得老人最怕闲下来,最怕让他知道,已经没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他已经没有价值了,眼下这样,虽是有些闹心,可是阿翁仍旧在发挥着他的光与热,大概这几年还是精神抖索的吧。

慕俞被阿言劝了几句,便也放开了,家里一下子空落了起来,慕俞笑道:“言儿,我们去郊外住几日吧?”

一旁的紫依提醒道:“少爷,得缓一缓,明日可是回门礼。”

这一说恒言倒想起来,还得准备回门的东西,笑道:“明日回了门再走,今个可得去买些东西呢,家里的布匹绸缎摆件儿倒是有的,我想给阿翁阿婆买些鲜货。”

一时紫依准备去厨下帮着戚婶子备午饭,慕俞道:“不用了,我和言儿出去吃,你们今日都在家休息,不用跟着了。”

林二便去备马,林家的护卫,慕俞只要了林二和林叁,剩下的,都让阿翁带回了林家,紫依进去给恒言拿幂蓠,五月城中四处都是柳絮,汴京城中女子们都带起了各式样的幂蓠。

马车也是婚前先买的,老相公想着以后恒言出行不便,便做主买了一辆马车回来,慕俞抱着恒言上了马车,虽然过了昨夜,现在当着仆人的面这般亲昵,恒言还是有些不自在,将头埋在了慕俞怀里,一旁的紫依低着头偷笑,被戚婶子拽了一下衣裳。

马车里垫了厚厚的坐垫,十分松软,慕俞道:“等六月便再铺上竹席。”

里头有一排小暗格,可以放水和吃食。慕俞先带着恒言去了东大街,那边有一条街都是珠宝胭脂衣裳,慕俞一早便听人提起过,也不问恒言,便带着她往那边去,杜恒言昨夜有些劳累,上车没一会儿,倚在慕俞身上便渐渐呼吸匀称了。

慕俞低头看着肩上靠着的人儿,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是舒展的,好像在明月镇上的第一次见面,除了恒言,他便再也没有看清别的女子。

马车路过孙家茶楼底下的时候,二楼临窗候着主子的也门看见林二,心头一跳,顿时浑身僵硬,待那马车走远了,才敢偷偷的瞟一眼自家主子,见主子对着盛满了银屏酒的银盏出神,才微微松了口气。

眼下木已成舟,言小娘子已经嫁给了林家小郎君,主子日后该不会再为言小娘子惹出什么事儿了。

也门现在想到昨日主子的癫狂,仍心有余悸。

昨日张宪的马车跟在杜恒言的花轿后头,被人拦着的时候,听着外头的人与也门有一句没一句地客套,好像并没有事找他,只是想绊住他,电光火石之间,他猛地想起来,会不会他的病是假的,会不会一切只是有人不希望他娶阿言,所以买通了太医。

这个念头一在他的脑海里迸发出来,便迅疾生根发芽,像荒草一般拱得他头脑发热,浑身上下好像要着火,他不管不顾地牵了马疾驰而去,他想最后再拦住阿言,告诉她,他先前放弃只是因为他得了病,他不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他现在知道,那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