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勋殿。
破晓时分,日出东方,终于有内侍匆匆送了消息往御前去。
而等到大监往圣上面前去,也就只剩下一句:“陛下,事情已然顺利了结了。”
圣上听不出情绪起伏的应了一声,又问:“那他人呢?”
大监听他声音,其实是无从分辩圣上所说的这个“ta”,到底是“他”还是“她”的,然而主仆相伴多年,他很清楚此时此刻,圣上问的是谁。
他回答说:“离开了。”
圣上略微流露出一点讶异,很快又转为兴味。
终于,他点点头,又问:“另一个呢?”
大监道:“已经回去了。”
圣上“哦”了一声:“外边都安排好了吗?”
大监道:“北尊有令,诛杀妖邪,金吾卫已经拿了卢家众人,彻查此案,国舅协同中朝的两位学士,正有条不紊的将紧急召入神都的驻防部队遣散。”
圣上问:“没有惊动百姓吧?”
大监回答说:“只是昨夜将各坊内也宵禁了一晚,今日天还不亮,事情就结束了。”
圣上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大监便也就默不作声的退回到了他的身后。
大公主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现下听闻事情顺利解决,难免松一口气。
倒是宰相们,尚且满头雾水,此时听圣上与大监对话,皆觉云里雾里。
几人对视几眼,面面相觑。
柳直拱手问道:“既然事情已经圆满解决,臣敢问陛下,昨夜究竟有何变故?”
圣上便温和告诉他们:“光禄寺少卿卢元显勾结妖人,意图谋反,现下元凶已经被擒,事情顺遂解决了。”
柳直:“……”
俞、卢、唐三位宰相:“……”
其余三个人还能稍微忍一忍,只有卢梦卿一点都忍不了,当即就叫道:“公主殿下!”
大公主讪讪看了过去:“卢相公,有何指教?”
卢梦卿大声道:“您快来帮我看看,我脖子上边顶着的,不会是个猪头吧?我看起来像是头猪吗?!”
大公主:“……”
大公主颇觉窘迫:“卢相公说笑了。”
卢梦卿“哎——”了一声,又看向圣上:“陛下也来看看,臣脖子上顶着的是不是个猪头?”
圣上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半晌,煞有介事的点点头,神色担忧:“怎么办?好像真的是!”
卢梦卿马上就要化身喷壶走“he——tui!”流程的时候,俞安世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的嘴给捂住了,同时无奈道:“陛下,昨夜神都惊变,甚至于还调用了大批的驻军,究竟牵涉何事,居然连三省的宰相都不能知道呢?”
圣上略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可说来话长了。”
他想,首先要跟他们解释京一语是谁,来自哪里,为什么要劫走越国公夫人,然后要跟他们说越国公夫人是什么身份,来自哪里。
这其中又牵扯到了高皇后一脉和窦皇后一脉。
甚至于还有中朝的官司和安国公府的密辛在其中……
好烦。
真的好烦。
唐无机紧跟着道:“那您不妨长话短说?”
圣上仰头望天。
柳直见状,便知道很难从他口中得到什么消息,旋即就将目光转到了更好对付的大公主身上:“公主殿下……”
同时,俞安世当机立断:“昨夜除了宰相和皇嗣之外,是否还有别人漏夜入宫?细细推起来,记档上第一个入宫的人决计脱不了干系!”
大公主总算明白为什么父亲先前会说“宰相们心太齐了,不是好事”了。
一群聪明人聚在一起,非要就某件事情刨根问底,真的很难缠。
更棘手的是,他们并不是出于私心要跟皇室作对——帝都深夜发生了大规模的戒严和军事调动,三省作为行政中枢,有着充分的理由去过问这件事情——而这也就意味着,你甚至于无从去对付他们。
如今在位的几位宰相,都是当今千挑万选出来的,他了解他们的能力和秉性,可是反过来说,当宰相们执意要去探究一件事情的时候,他也就无法用对待幸臣的态度来呵斥他们。
圣上只能稍显无奈的跟他们商量:“就算是卢元显谋大逆,好不好?”
卢梦卿嘴角抽动一下,不由得道:“卢元显敢不敢谋大逆还在其次,他养了几个兵、藏了几副盔甲,居然能引得整个神都的驻防部队做出这么大的动作——这么大的本事,卢元显他自己知道吗?”
圣上再度抬头望天,想试试看装深沉能不能蒙混过关。
而事实证明,这显然不能。
唐无机忍不住开口了:“圣上,我们并不是要威逼君上,而是您……”
圣上当机立断的开了口:“因为有妖人绑架了越国公夫人——说起来还是先前无极的官司,他们意图报复越国公夫人——卢元显是无极的内应!”
绝妙的谎话,就该是九成真,一成假。
甚至于他还顺嘴把柳直给勾进去了——因为越国公夫人是因为要救柳直的母亲,才深深得罪了无极那伙儿妖人的。
只是等这话说完,圣上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儿,忽然间警铃大作——坏了!
卢梦卿关心则乱,头一个惊呼出声:“什么,我大姐被人绑了?!”
转而想到方才监正说事情已经顺遂解决,才松一口气。
只是他很快又反应过来:“那绑匪该去找越国公府啊,找陛下您干什么?!”
众皆默然。
因为想起了先前甚嚣尘上的那段流言。
据说越国公夫人其实是皇室血脉……
唐无机不由得悄悄跟俞安世交换了一个眼神。
柳直战术后仰。
卢梦卿的神情也随之微妙起来。
噫~
沉默,沉默。
宰相们的目光格外的意味深长。
圣上给膈应坏了,他暗吸口气,说:“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几位宰相齐齐“哦~”了一声。
唐无机觑着圣上的脸色,说:“我们其实本也没有多想什么,更无意探听他人私隐……”
俞安世与柳直齐齐点头:“正是如此。”
卢梦卿板着脸,大声道:“陛下,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不装,我就是喜欢打听别人隐私!”
他说:“方便的话,您还是展开说说吧!我想听,爱听!”
其余三位宰相:“……”
圣上:“……”
圣上索性祸水东引,说:“越国公夫人其实同朕没什么干系,倒是与中朝和北尊之间的缘由更深一些,如若不然,今次中朝学士怎么会参与其中?”
唐无机大惊失色:“什么,原来越国公夫人其实是北尊的孩子?!”
俞安世与柳直赶忙竖起耳朵,作倾听状。
圣上终于明白谣言都是怎么产生的了。
他稍显无力的道:“谁跟你说越国公夫人是北尊的孩子了……”
唐无机自觉失言,赶忙正襟危坐回去,倒是俞安世若有所思,半掩着口,小声问:“不是吗?”
圣上原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再一想当年自己所知道的那些消息,乃至于此后的诸多种种,倒是也犹疑起来了。
他只知道,那时候北尊离京很长一段时间,再回中朝时,受了很重的伤,也就是那一次,他带回了尚在襁褓之中的越国公夫人,让她在中朝长到了快要满周岁的时候……
圣上忽的想到——他先前为什么没有产生过这个婴孩很可能就是北尊血脉的念头?
这其实也该是正常可能性的一种的……
他捏住自己的手腕,摩挲着,迟疑起来。
……
待到宰相们离开崇勋殿后,偏殿内以大皇子为首的皇子公主们终于有了机会去给圣上请安。
而彼时圣上心存几分疑窦,倒真是没什么多余的心力去应对他们,略略说了几句,便叫他们各自归府回宫了。
二公主起初在乔翎处挨了一巴掌,本是很委屈的,原本想去千秋宫皇太后处去寻些宽慰,没成想最后却反倒给自己招惹了一场更大的羞辱,如今事过不到一日,两颊尤且红肿的厉害。
今次来见父亲,她是存着一点希冀的,阿耶见到之后会不会说什么,又是否会愿意替我主持公道?
可是一直等到最后,圣上什么都没有说。
二公主的失落溢于言表。
其余人未必很清楚二公主是同越国公夫人生了龃龉,但对于事后太后在二公主脸上所发挥到的作用倒是一清二楚,毕竟是自家姐妹,也无什么深仇大恨,为了维护二公主的自尊心,这时候便只当成没看见,如常言语几句,各自散去了。
大公主倒是真的不放心这个妹妹,等散场之后,专程去说:“不然就出京去散散心,顺带着透透气,你不是喜欢美男子吗,我送你几个漂亮的渤海男奴好不好?”
二公主拨开她的手,气冲冲的走了。
大皇子递了个眼色给自家王妃,后者会意的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