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颂感觉自己正泡在水里,像一颗被河流冲刷的石头,她想动又动不了,成百上千年都在重复着同样的事,感觉好无聊。
河里的石头不止一个,但会觉得无聊的好像只有她。
与众不同的感觉有些孤独。
有时候她会和河里的水草说话,水草一开始还被吓了一跳。
这条河里来来往往的水草特别多,他们挤在一起偶尔会挂在石头上,这样融化的速度会慢一点,她借着这个机会认识了不少朋友。
后来,她认识了好多水草,水草们带着她一起上了岸,她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
再后来,她和这群吵吵闹闹会动的水草做了一个约定。
她离开了河,没多久就进入了另外一个地方。
和那条冰冷的河不一样,这个球体里狭窄而黑暗,她以为又要像从前一样过那种很孤独的生活了,直到有一个人的声音响起:
“我听见宝宝的心跳了。”
冰冷的水温开始提高,变得温暖而舒适,宽敞的河道变得狭窄,狭小的球体里透出一点很弱的光,像是有人在通过窗户看她。
后来,总有两个人隔着窗户说话,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同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温柔,爱笑,有的时候是哼歌,有的时候是讲故事,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只是用手指头点着窗户和她说话。
她越长越大,直到洞穴再也装不下。
某天,她被羊水包裹,离开了黑暗的世界。
银刀化作闪电,骤然劈开了窗户,她出生了。
一到两岁,牙牙学语,她学会说妈妈的那天,这个温柔又漂亮的女人突然落下泪来,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失而复得,却又好像得到的不是原来那一个。
三岁之前,她被叫做小满,妈妈每次叫她名字的时候,表情又温柔又悲伤。
出生之前听到的是两个声音,可家里最后只剩下了妈妈,另外一个人只有照片,藏在一个墨绿色的抽屉里。
三岁的时候,她有了新名字。
“妈妈,我叫乔颂,我想用自己取的名字。”
小朋友的提议被采纳。
从那以后,妈妈再叫她名字的时候,表情没那么悲伤了。
四岁的时候,乔颂开始拆家里的桌椅板凳,五岁的时候变成了电器。
九岁,她上了三年级,第一次打架就把六年级的牙给干碎了。
妈妈只蹲下来,问了她一句:“小颂有没有受委屈,是不是对方先欺负你了?”
乔颂实话实说了:“他们说我对着镜子说话,说我和看不见的东西交朋友,说我是神经病,是没有爸爸的怪胎。”
可镜子里的那些水草,本是她没出生之前就认识的朋友。
那是乔颂第一次看见温柔的舒女士生气,斯斯文文的妈妈,把办公室搅得天翻覆地覆。
乔颂才发现妈妈也很厉害,明明不用拳头,只说话也可以让对面的人道歉赔偿。
那期间,舒如月带女儿看过一次心理医生。
乔颂和医生说:“水草们偶尔会跳到我的肩膀上,和我一起考试做题,还有下棋、钓鱼、玩飞镖,她们在教我这些东西,我喜欢学。”
乔颂也学得非常快,不管是学习还是其他,如果不是偶尔怪异的行为,她在这个年纪甚至已经能跳级了。
但乔颂很珍惜上学,甚至是珍惜活着的每一天。
她不想太快往前走,总想慢一些,再慢一些长大。
医生也没见过这么成熟又清醒的孩子,偏偏她的童真可爱也是真的。
最后,医生只能说,这是一种通过和自己幻想出来的朋友对话,帮助自己集中精神学习的方式,在部分天才儿童身上偶尔会出现,对孩子影响不会特别大,可能长大了,幻想就会消失,想控制也可以选择吃药。
舒女士没让女儿吃药,没多久,乔颂也转学了。
新学校很漂亮,老师不会再护着其他喜欢欺负人的同学,乔颂也就再没用拳头霍霍高年级学长的牙齿。
老校长有时候都感慨:“小舒,你们两口子都长得斯斯文文的,你女儿这到底是像谁?后门美食街有一条喜欢咬人的大黄狗,我本来还准备叫了保安队的一起去抓狗上医院,结果那条恶犬,一见你女儿就夹着尾巴跑了。”
舒如月笑着蹲下开心地亲乔颂的脸蛋:“那当然,我们家宝贝就是可爱又厉害。”
亲完女儿一口,舒如月又会马上教育她:“妈妈可以让小颂去做任何喜欢的事,但是小颂不能让自己受伤,要不然妈妈会难过得天天流眼泪,眼睛都哭瞎了,饭也吃不下,好惨好惨的。”
乔颂不想让妈妈这么惨,所以后来她下手比之前更狠了,争取一击到位,不让自己掉一根头发。
学校里,别说人,连狗都不敢惹她。
乔颂从春来小学毕业后,去了市里最好的中学,这里开始,书本的知识也让她一度沉迷,但书上的东西都是死的,她喜欢鲜活的,会动的生命。
妈妈偶尔也会问她:“小颂还能看见镜子里的朋友们吗?”
乔颂点头。
但是水草的数量已经越来越少了,他们不是枯萎了,就是干脆从镜子里融化消失,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乔颂依旧很忙,她在当一个好女儿好学生的间隙里,体验了各种人生,一开始有老板不愿意雇佣童工,后来看着乔颂坚毅的眼神,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凄惨的身世。
乔颂甚至如愿以偿成为了某小吃街著名的,炒饭特别好吃的小孩姐。
水草们果然没有骗她,每一种不一样的人生,都比故事里面说的要有趣。
直到她上了大学,镜子里的水草只剩了最后一根。
乔颂没有告诉妈妈,其实镜子里这些水草,是和她做了交易的河中灵魂。
所有的人都要把自己最自豪最骄傲的求生技能交给乔颂,而最后这个,他给了乔颂另外一样宝贵的东西,它已经快要到期了。
乔颂自己也明白,越长大,脑子里那些矛盾的记忆就越来越多,她总在梦里看见一条黑色的,泛着银白色碎光的河流。
后来,除了镜子里的幻象和晚上的梦,她醒着的时候,耳边偶尔也会幻听,河流哗啦啦流淌的声音,鬼影一般跟随她,像是某种残酷的倒计时。
乔颂知道,自由时间不多了。
她回家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总是变着法子回家看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