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梳着逐月髻,发髻最顶端点缀着几朵小小的鎏金花钿,一条垂到耳边的长流苏插在花钿旁边,那是铃兰式样的流苏簪子,簪子上垂下的金玉随着她的走动叮当作响。
竹清提起衣摆,皓腕上的玉镯通透温润,与她腰间别着的的青色荷包很是相称。脸还是那样稚嫩,可是神情与周身的气派却叫人不敢轻视了去。
“竹清见过王妃。”竹清行了礼,听见一声免礼之后,才上了台阶,去雍王妃身后站定。
“陈嬷嬷,赏她。”
陈嬷嬷端着一个大托盘,唱词道:“王妃赏,金锭一对、安枕玉如意一柄、镂空玫瑰金簪子一对、祥云眉钿一只、粉红花蕊眉钿一只、金镶玉项圈一只……”
林林总总,由头到脚所有的行当都准备齐全了,这就是一等丫鬟的待遇。
竹清能感受到身后众人艳羡嫉妒的目光,如同火焰,要把她的后背灼穿了。她想起,从前菊霜和风铃晋升一等丫鬟时,她也是这样在下边看着她们领赏赐,望着她们春风得意的被人叫一声姐姐。
如今,也轮到她了!
陈嬷嬷把手上的大托盘递给竹清,随后嘱咐了一句,“要好好伺候王妃。”
竹清领了,又谢恩,“奴婢一定尽心竭力照料王妃,绝不敢有二心。”
雍王妃扫了底下的人一眼,沉声说道:“这是竹清,往后便是正院的一等丫鬟,贴身服侍本王妃,如若你们有做的不好的,她大可教训,再者,在外头,她就代表了本王妃,代表了咱们正院,可听懂了?”
“回王妃的话,奴婢/小人都听懂了。”整齐划一地说完,他们又齐声说道:“见过竹清姑娘。”
竹清微微躬身,算是回了礼。
她内心有说不出的畅快,刚穿来这里,她还是个孤女,不得不自卖身进王府,那个时候,她原本进不了正院的,是她把卖身钱给了调教丫鬟的嬷嬷,把她换进了正院,那个被她替下来的丫鬟,就是大厨房许娘子的小女儿。
那个时候很多人都说,她不是个安分的,以后恐怕会惹是生非,可如今呢?不会再有人敢说这样的话了,他们只会巴结她。
这样,就够了。
“行了,见过之后就散了,竹清,你把东西放回厢房,随本王妃出府。”雍王妃说。
“是。”
一切准备就绪,雍王府的门口排着几辆马车,为首那辆是四匹马齐拉的,陈嬷嬷扶着雍王妃上去了,竹清在最后边,等画屏也上了,她才搭着画屏的手,进了马车内。
此次出门,雍王妃带了正院一半的丫鬟婆子,陈嬷嬷与四个大丫鬟也一并跟着去。
“阵仗是否过于大了?”陈嬷嬷想到后边跟着的马车,不免有些担忧,这要是被人抓住嚼舌根子,可怎么好哟。
“如何不好?养外室的都不怕别人嚼舌根子,怎么本王妃一个没做什么事的,就要怕了?”雍王妃低头看着纤纤玉指上新做的寇丹,“这颜色我很喜欢,绘夏,明儿个你再为本王妃调。”
“是。”绘夏应了。
竹清搁一旁偷瞄,寻思着自己要不要也学一下这染寇丹的手艺?
马车很平稳,若不是车内小香炉里燃着的线香一点点变矮,竹清几乎感觉不到时间在流逝。
“启禀王妃,到了。”车夫在外边说道。
雍王妃抬了抬下巴,距离车帘最近的竹清会意,伸手撩起帘子,一阵寒风吹进来,倒让她被金丝碳熏得红通通的脸霎时恢复正常。
竹清扶着她们下马车,等雍王妃也站定后,她才偷摸打量四周围,院落坐落在一颗大树下,旁边还有一个老太太在纳鞋底,看见这阵仗,扒着门缝看。
正瞧着呢,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老太太不由得瞪大眼睛,目送他们进了隔壁的院子,喃喃自语道:“乖乖,还说不是伺候当家主母的,上次见这小丫头,还没这么气派呢,差点认不出来了,还好婆子我呀,耳聪目明……”
说着,她赶紧搬了凳子,踮着脚站上去,探头探脑地往隔壁看。
门房往日吆五喝六的,可一碰见雍王妃,大气不敢出,他们这行的人,不说有什么本事,看人还是会的,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雍容华贵的,身后跟着呼啦啦一群人,什么小娘子婆子,最后边的小厮粗仆,光是伺候她一个人的,就比他们这个院子伺候的人加起来都要多。
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
踏过了一道方形木桥,一个小厮冲了出来,定睛一看,正是贴身伺候雍王的林海清。
“见过王妃,王妃安。”林海清心一横,直接跪在路中间,他额头冒出了层层的冷汗,万万没想到在这里看见了王妃,这这这,今儿怕是麻烦了。
“带路。”雍王妃言简意赅。
“王妃,王妃,小的,小的……”林海清欲哭无泪,他的师傅跑去享受了,留他一个在这里看着,他也没有这样的经验啊。
听王妃的,他会受王爷的罚,不听王妃的,他就是没规矩,也要挨罚。
“王妃的命令你也不听?看样子,是要重新调教过才是了!”陈嬷嬷指着地上磕头的人,严厉地训斥。
“不必为难他,本王妃自己去。”雍王妃抬头望向这个院子里唯一一栋二层小楼,里边隐隐约约传来丝竹管弦之声。
林海清一边喊着“王妃”,一边伸出胳膊虚拦着,只是雍王妃走一步,他就退一步,完全拦不住。
到了门口,那靡靡之音更甚,甚至有女子如同银铃般的笑声,“爷,吃颗葡萄,这是妾剥的。”
“砰”的一声,门被婆子踹开,雍王妃解开了斗篷,款步上了二楼。
二楼一张塌正对池塘,塌上倚靠着一个男子,在他怀中,有一个穿着轻薄的女子正举着葡萄放进他的嘴里,一口一个“爷”,听见动静,她怒骂道:“你是谁?怎么敢闯进这儿?”
说罢,她又看向假寐的男子,娇俏地撒娇道:“爷,您看她,都吓到妾了,你听听妾的心,跳的慌慌的。”
这般做派,说是粉头妓子也没有差了,陈嬷嬷在心里啐了一声,呸,没个正形的狐媚子!
看这个浪荡样子!
那男子原本睡着了的,被吵醒不耐烦地睁开双眼,下一秒,眼睛微微瞪大,霎时坐直了身子,口中惊讶万分地问道:“你怎的来了?”
雍王妃却没有回他,而是在这小二层走了走,等底下的人端了个圆凳过来,慢慢悠悠地坐下。
暖春以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低声”说道:“王妃,委屈您了,这儿只有这种凳子。”
他们一进来就把这儿控制住了,比主人家还要清楚这里有什么,只不过到底地方小,什么都小家子气。
“不碍事。”雍王妃边说边坐下,随后看向整理衣衫的雍王,言笑晏晏地说道:“王爷近日好兴致,找了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陪着。”
雍王仿佛很是坐立难安,把紧紧挨着他的女子推开,干巴巴地问道:“是,解个闷,王妃怎的来这里了?”
说着,他眼里闪过一抹防备,不会是来劝他回去,顺便发卖了莺娘的吧?
雍王妃与雍王是夫妻,十分了解他,看他这个样子,自然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一时心里对他有些失望,难不成在他眼里,她就是这样一个只会争风吃醋的女子么?
瞧着两人都不说话,那女子站起身,伸出手想过来牵着雍王妃,被陈嬷嬷上前两步挡了,她委屈地看向雍王,见雍王没有反应,又讪讪地望向雍王妃,“莺娘见过姐姐,姐姐来怎么也不提前告知一声?妹妹好让人准备宴席。”
她盯着眼前气度不凡的女子看,她是王妃,好似比她也没大几岁,身上穿着绫罗绸缎,两个手腕上戴着的,是她说不出品种的玉镯。
虽然头上没有多少头饰,可是这更叫她羡慕。
在大文朝,当家主母们是不会佩戴太多的首饰的,只会由身边贴身服侍的丫鬟娘子们打扮华丽,以此彰显主人家的实力。
“姐姐?”雍王妃玩味地笑了笑,“本王妃族中是有许多族妹,可似乎没见过你,你是哪个?”
说罢,她看向雍王,轻飘飘地问道:“王爷平常就容许她这般没规没矩吗?还是说,王爷就喜欢她这样没规矩?”
男子麽,往日见多了规规矩矩的世家贵女,现在就找了一个不懂任何礼仪的女子,都是劣根性。
“莺娘,退下!”雍王训斥她过后,又软了声音,为她解释道:“她年纪小,天真烂漫,这些事不懂也实属正常,王妃何必为难她?”
“王爷这就为她辩护上了?妾身还没说什么呢。”雍王妃嗤笑,她懒得和雍王周旋,直截了当地说道:“王爷误会了,妾身这次来,不是问责她的,而是来接她入府的。”
“入府?”
“入府?”
相同的两个字,却是不同的语调以及语气,一个是不可置信的反问,一个则是小心翼翼的确认。
雍王皱眉,“这不妥。”
“爷!”莺娘揪着他的衣袖,入府可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从前伺候他的时候,她也问过王爷打算何时接她去,可是他总说不急,现在当家主母都主动开口了,难不成王爷也不答应吗?
雍王妃讥讽地看了看打开莺娘手腕的雍王,瞧瞧,这就是男人,无非就是觉得莺娘身份低微,不配入府。
果然,半响,雍王就又开口,“不行,我从未想过接她入府的。”外室么,自然要在“外”才得趣儿,若是接入府里,那与王府后院的女子有什么区别?
再者,一个身份卑贱的扬州瘦马,他怎么能让这样的女子出现在后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