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企业家都习惯谈钱先从谈情怀开始。
万大小姐没有直接说要路菲菲做什么, 以及给她多少钱,而是开始痛说革命家史。
餐桌上方悬着的暖黄色的灯刚好笼在每一个餐桌上,把端上来的食物色泽都衬托得恰到好处。
每一道端上来的肉质鲜嫩, 蔬菜爽脆而清香, 海鲜都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渔民在今天早上捕捞上来, 直接打包空运到店, 再请的顶尖厨师精心料理。
一桌菜, 随便一道就在三百元以上。
还不是随到随吃, 有些菜必须提前预约。
很多人为了尝尝传说中的绝佳美味, 而提前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才能约到。
万芸则不需要, 她家的集团在这家饭店有一间长包房, 集团招待来自各地的贵客, 都会在这里摆席。
只要她不特别指名要吃到某种现捕捞的野生海鱼, 随时进店, 随时就能有座位。
万芸一来, 这里的经理亲自出来迎接, 拿出的菜单都跟大厅里的不一样。
可惜, 万大小姐毫无胃口, 端上来的菜, 她刚开始还会动两下,然后就变成了看一眼, 等下一次上菜的时候,就让服务员把菜撤下。
可把经理给吓坏了,以为菜品出了什么问题,才会失了万大小姐的心。
万芸心烦意乱, 挥挥手:“跟你们的菜没关系。”
等包间里又只剩下路菲菲和万芸两人的时候,路菲菲笑道:“心情不好, 也别拿菜出气啊。”
“唉,刚坐下的时候觉得饿,说了一会儿就饱了。”万芸烦燥地摇摇头。
刚才,万芸已经把她的事情原原本本跟路菲菲说了。
她就是电视剧里有钱人家万人景仰的小公主。
这辈子就没受过什么苦,她想干嘛就干嘛,不想上学就不上学,突然想学画画就可以学画画,突然想学音乐就可以去学音乐。
父亲对她没有任何要求,只要健康快乐就好。
而她的哥哥和弟弟们则必须按步就班学习,要是学得不行,就会请家庭教师到家里来恶补。
他们非常羡慕她的自由自在,万芸也觉得自己是父亲最宠的那一个。
所谓欠下的债,都是要还的。
世上万物,皆有代价。
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标明了价格……
万芸叹了一口气:“我爸后来让我去学管理,我还以为他有意让我参与公司的管理,没想到,他说的是希望我学这些在夫家好好帮丈夫打理家业。
我就不能有自己的事业吗?现在我爸终于松口了,让我选一家子公司管理,不过他说不能让我祸害赚钱的公司,集团里那么多人都要吃饭,只能让我在几个去年业绩不行的子公司里挑。”
路菲菲沉默地听她说,心里暗想:“如果我是你爸,我也不放心把公司交给你啊。”
万芸又说了许多,主要走的是情感路线,如果路菲菲是个情感节目的主持人,或者八卦记者,她很高兴听到这么多爆料。
但是万芸到现在也没说清楚她要做的是什么。
路菲菲忍不住打断她:“那你接手的公司是做什么的呢?”
“电池。”
路菲菲愣了一下:“哪种?还是都做?”
“都做的,主营的是干电池,就是五色牌。”
路菲菲做恍然大悟状:“哦,有印象,有印象。”
其实,完全没听过,肯定不是收银台旁边摆的那种强推款,难怪老头子愿意把厂给她。
路菲菲接着问:“那你找我想推的是哪一种?”
玩具和遥控器里的干电池好像也没什么可推的了,不就是节能蓄电,一节更比五节强么。
这么成熟的工业制品,就算是她,也想不出来有什么可以聊的了。
万芸告诉她:“我想做的是工业电池和动力电池,就是一块能卖几万块的那种,做那种一块钱两块钱一节的干电池赚得太少了,还要铺大量的人力去应对超市、杂货店小老板,赚得全是辛苦钱。”
路菲菲问道:“那你有什么具体方向吗?比如,你的目标客户有哪些?他们现在选的品牌是什么,你跟他们比有什么优势?他们有什么需要解决但是还没有解决的缺点?”
路菲菲一通问下来,万芸回答得很干脆:“不知道,所以请你过来,你可以帮忙一起看看。”
路菲菲:“……”
她有一个想法,这位大小姐除了知道自己想要权力之外,对整个行业一无所知。
老板固执己见是个麻烦。
老板什么都不懂,也是个麻烦。
路菲菲想起了张成……又想起了那段时间见到冯倩,她天天满脸的哀怨,偷偷抱怨老板是个傻子,怎么学都学不会,还心软,她要处理违规的员工,违规员工随便求一求张成,张成就说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然后下不为例了许多次,冯倩白白做了坏人。
路菲菲打算拒绝万芸的邀请:“万小姐,我虽然有过几次还算成功的案例,不过这种工业方向的还从来没有做过,我也不是学理工科的,对电池更是一窍不通。我跟普通的广告公司不一样,我出的是整体方案,也就是要先确定产品或者服务本身是否具有可推性……”
她觉得自己说得很清楚了,她做营销是基于对产品的了解才好有的放矢,对电池一窍不通的话,就没办法推电池。
万大小姐并不觉得这是拒绝,她痛快地回答:“我明白,我也不懂,所以,我已经聘请了几位产业专家,对整个公司进行一次评估,如果你有时间,可以一起听一听,如果你觉得有他们在,还是没办法做事的话,那就算了……我很期待你的加盟。”
在路菲菲的概念里,传统工业根本就不需要她这种花里胡哨的营销。
标准套路应该是“研发出突破现有工艺水平的技术”或者是“将现有的成本砍掉了十分之九”,然后,自然就有人上门求购他们的产品和技术。
要么就走招标投标的路线。
不管是哪一种,都轮不着她来操心。
算了,反正现在公司接的一些小单都不用自己亲自出马,聘请的员工就能搞定。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看看。
路菲菲被一路礼遇接进厂区,从繁华的市区、变成静谧的近郊,然后是一望无际的农田、杂草丛生的荒地,再往前,又凭空多出了一片看起来挺现代化的厂区,水泥地、红绿灯……
车子掠过几排低矮的房子,路菲菲一眼扫过去,都是“招工中介”“高薪急聘”“日班工人”“德兴公司大量急招”……
路菲菲问来接她的人:“这里有很多个工厂吗?”
“有五六家,所以,工人跳槽也很容易,每个月一发完工资,就有一批人离职,要再招人。”
路菲菲点点头,工厂就是这样了,不少工人都是老乡带老乡,熟人推熟人,一个人说“我知道有个厂的工资比这边高一百块”,立马就能带走一拨人。
有的人刚干了三四天,听说某地收入更高,立马就跑,连那三四天的工资都不要了。
普工流动性大是制造业工厂的标配,能不能稳住质量,还得看负责技术的人,还有高层稳不稳了,要是管技术的人也是今天来明天走,那这活是没法接的。
等车子进了厂区,路菲菲下意识抬头看各个角落里有没有监控摄像头。
不多,只有几个角装了。
进出车间也没有严格的检查制度,工人随时可以进来,随时可以出去。
看来这家公司没有什么独门绝技怕被别人偷……可能真的就是靠低价拼市场。
接待人将路菲菲引到楼上,楼上的管理层办公室跟楼下的区别挺大,楼下是闹哄哄的厂房,楼上就是写字楼的办公室了。
在楼梯口甚至还有一个打卡机。
万芸在办公室里等待着路菲菲:“太好了,你真的来了。”
“我tຊ还没有答应哦~要是我真的做不了的话,我也不会白白浪费你的钱。”
万芸笑道:“也不算浪费,只能说,是为失败的尝试交了学费。”
“学费啊,那是交了必须能见到成果的。”路菲菲笑道,“我小时候突然痴迷小提琴,我妈就花钱给我买了琴,报了班,可是,我只有三分钟热度,或者说,我喜欢的只是拉小提琴的姿势,但是上小提琴课的老师是有规矩的,每节课都留有作业,必须把作业练熟,否则下节课是不会教新东西的。
第一次我没有好好练,下节课去学的还是旧进度,我妈说我浪费钱,回家就逼我拉两个小时的琴。
那个时候也不知道为了练琴哭了多少回,说不学了。
我妈让我把她交的培训费和琴的钱还给她,考到级以后,要是不想继续学就可以不学了。
贫困如我,只好继续往下练,拿到级,也上初中了,确实没有时间再继续学。
工作以后,忽然发现有个爱好也是不错的,心烦意乱的时候,能随便拉一首曲子解解闷。”
路菲菲笑着说:“前几年都说减负、快乐教育……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都是痛苦的,小孩子么,玩是快乐,学习就是痛苦,小时候家里人不管,等长大了再后悔小时候没有好好学,也晚了。”
万芸从来没有这种体验,她从来都是想学就学,想放弃就放弃……自由自在,为了学什么东西学哭了的事情,那更是绝对没有。
如今看看自己的处境,她也在想,如果从小自己在做事的时候,能表现的执着一点、坚定一点、做事有长性一点,爸爸是不是就不会完全把自己排除在家族企业的决策层之外?
“现在几位专家都在车间,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
“好。”
路菲菲也不想坐在办公室里看产品说明书,对于一个毫无工科背景的人来说,她怀疑自己看着文档会出现每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不知道在说啥的惨剧。
几个专家聚在一处站着,七嘴八舌地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万芸出声:“你们在看什么?”
一位专家回答:“这道工序的良品率太低了,只有94%。”
路菲菲问道:“那应该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