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 大多数地方的人只感觉到哪里抖了一下。
有些离震中较远的东部城市,又在低楼层的人没感觉,看见不同城市的人说有感觉, 还开玩笑说是不是一阵席卷全国的大风把楼给吹动了。
就连乐游原的办公楼, 也只有十五楼以上的人有感觉, 他们狂奔下楼, 路过四楼, 发现四楼岁月静好, 还问他们跑什么。
当时, 甚至就连成都市区里的人都没有感觉到多么严重, 某个位于一楼的证券营业厅里的股民们坚持围在大屏边上看股票行情, 营业厅经理怎么劝他们, 他们都不走, 坚持看到下午三点收盘为止。
路菲菲问严凯, 段风和赵老师去哪了。
严凯也只知道两人是去了四川采风, 具体去哪里, 他也不知道, 只听说是一个风景很美, 历史很古老的寨子。
晚上六点左右, 路菲菲在群里看到有朋友说跟成都的朋友联系上了,另外的朋友说跟都江堰的朋友联系上了。
通讯运营商的应急通讯基站启动, 几乎所有身在城市的人都已经恢复了联系。
路菲菲一直打电话,段风和赵老师的手机始终是信道占用的状态。
她的心陡然被揪紧,这两人不会在震中吧!
晚上八点,离震中较近的几个人也在网上发贴。
说家里有车, 抓紧时间跑到外地的亲戚家暂住,楼虽然没塌, 但是已经歪了,还有一条大裂缝,不敢住了。
有几个小学生还没感觉到害怕,他们兴奋地分享着自己今天的经历:
有人中午睡午觉睡过了,没有去学校。
有逃学去网吧想看《正义的铁拳》表演赛,没有去学校。
有昨天没写作业,今天被老师罚打扫操场,人不在教室的,看着同学慌张地从摇晃的楼里跑出来,罚他打扫操场的胖老师还摔了一跤,他觉得挺好笑。
路菲菲回家的时候,看见坐在家门口聊天的老太太们在说起这事,她们中有几个人都经历过1976年7月的唐山地震。
虽然今天的新闻联播没有说具体情况,但是从各地都有震感,她们已经猜测到今天的地震造成的破坏力,绝对不会比唐山小。
后续会发生的事情,路菲菲心里非常清楚,但是她不可能跑过去,来一段感人灾区重逢。
此时双流机场已经关闭,所有飞机备降在周围,很快武警部队和救援队伍会进入,所有的道路要为他们让开一条通道,毫无救灾经验的普通人就算是想往灾区送物资,也不要进入。
路菲菲只学过最普通的急救,去了也是添乱。
她有一个在医院当护士的朋友在群里说,她们医院已经在号召医护人员主动报名,前往灾区,她已经报名了,但是怕她妈妈担心,所以没说是去哪儿,就说去外地培训学习了,让有她联系方式的朋友们统一口径,万一她妈打电话给她们核实消息,不要说漏嘴。
同样的事情,曾经上演过,路菲菲记得这位朋友觉得自己很行很可以,心理非常强大,等真看到现场的惨状,整个人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回来后还被心理辅导了好久。
她建议这位朋友现在赶紧多看一点灾难片和特别惨烈的战争片,先适应一下。
那位朋友果然还是很自信地说:“我在医院上班这么久了,什么没见过。”
路菲菲回复:“你们医院连重大交通事故都没接过,全都是分散的,你要去的地方,没有医院那么有秩序。”
一整个晚上,路菲菲都在刷新闻,与各个群里的朋友们沟通情况,
蓝天救援队第一批已经从重庆出发了,刚到成都,预计明天下午能抵达灾情严重地区。
路菲菲向其中一人询问知不知道震中一带地区,有没有什么羌寨,据说是唯一没有碉楼的羌寨。
马上就有回答:“我知道,萝卜寨嘛,我去过。对了,我们的路线里面有那边吗?那边住着不少人,离汶川就五公里。生活条件挺落后的。”
路菲菲摸着键盘的手指,忽然变得冰冷。
离震中就五公里……
路菲菲说:“你们要是能路过的话,能不能去看一下,我有两个同事,可能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有人回复:“应该会路过的,那边也有几千人。”
另一个人回复:“你也不用太担心,那个地方太穷了,房子的墙是小石块糊泥,房顶是木板糊泥,有点钱的用瓦片,而且全都是平房,就算屋顶塌了,自己都能爬出来,比被城里高楼的水泥预制板压住要强多了。”
路菲菲不知道他是说真的,还是在安慰她。
现在,也只能相信他们了。
刷了几遍新闻,也只有武警组织进入灾区的消息,也是估计明天才到。
没有新的消息。
路菲菲本能地点开游戏论坛,今天在论坛上讨论游戏的人不多,都在说地震的事。
还有一个人发贴:“跟我约好晚上一起打游戏的人没上来,头像一直是黑的,群里也找不到他。”
有正常人,就有不正常的tຊ人,他们抱怨在游戏论坛里说“丧气事”的人:“要刷新闻去别的论坛刷,今天到处都是这种新闻,还不够你们发挥的吗?”
很快两边就吵了起来。
路菲菲忽然想起此时风头强盛的《劲舞团》是怎么被企鹅家的《Q炫舞》给打下去的。
就是因为有一个人在5月19日禁娱的时候,狂喷灾区,说影响她打游戏了。
她虽然字字没提《劲舞团》,但是她的个人信息很快被人人肉搜索出来,包括《劲舞团》的账号。
风口浪尖上,《劲舞团》成了众矢之地,被有关部门点名七宗罪。玩《劲舞团》的人也成了被群嘲的对象。
然后,5月22日,《Q炫舞》公测,将从《劲舞团》流失的玩家再次聚拢起来。
无论久游多么努力,也终于难挽颓势,彻底拉不回来了。
公司的上市时间,是在默哀日之后,要是有哪个脑残玩家,或者竞争对手趁机安排这么一个人搓火,那公司的股价一定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路菲菲深吸一口气,搓了搓脸,最后刷新了一次新闻网页,然后,关闭网页,针对竞争对手和脑残玩家可能干出的骚操作,做了几个预案设计,包括实时关注舆论、公司本身要做些什么,以及召集游戏的核心玩家,希望他们多多放出正面积极的态度,一定要表示完全支持国家政策。
此时,沉默表示支持不算支持,没有人说话的时候,一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就会显得特别大,不管他们说得是什么,都会被人当成整个群体都是这么想的。
所以,一定得多说,就算捂不住一两个疯子的嘴,也得让别人听见更多的游戏玩家的声音。
让公众知道,大多数游戏玩家是人格正常,有正常人类的同理心,至于那一两个打个游戏就丧失人性的垃圾,完全是意外,就像不能因为中国人中间有罪犯,就说全体中国人都是罪犯一样。
第二天去公司,路菲菲把方案在会上公布给各个负责对应接口的同事,同事们对路菲菲的行动力叹为观止:“这么快!我们都还在看新闻,你就已经想到可能对公司的影响了?”
部门里有几个同事知道段风跟路菲菲之间的关系颇为亲密,段风平时有意无意流露出的态度,怎么看都很不正常。
他们也听说段风和赵老师两人可能就在震中,联系不上。
他们做为真没什么感情的吃瓜群众,昨天晚上都刷了一晚上的新闻,讨论了整晚上灾区的事,就算中间有什么事打断了,过一会儿,也能聊回来。
而路菲菲居然在写可能与公司有关的预警备案,写得条理分明,思路清晰,可见她写的时候,非常冷静。
看来,她对段风的感情也就是普通同事。
路菲菲平静地回答:“总不能等出了事再做补救,好了,你们各自安排吧。”
与此同时,段风看着手机,手机上信号栏始终显示“无服务”。
他把手机举过头顶,又蹦又跳,还是提示“无服务”。
赵老师回头看了他一眼:“别蹦跶了,基站肯定全塌了,没十天半个月好不了。”
萝卜寨的情况不容乐观,死伤过两百,道路完全坍塌,寨子里一千多人都被困着。
山上不产粮食,平时他们的粮食都是从山下背上来的,存粮不多。
此时粮食最多的人是段风和赵老师。
两人这次的计划就是在城市和比较成熟的旅游景点待着,正常情况下,可以住屋子、吃饭店,压根没想带公司医疗包的。
是段风想着路菲菲整天都在想爆点,找可以发新闻的东西,万一在路上捡到一个迷路的徒步旅行者,上个新闻什么的,他跟赵老师互相拍拍照片,把有公司LOGO和《正义的铁拳》图标的医疗包露出来,好歹能给她凑点素材。
实在不行,就摆拍,赵老师冒充受伤迷路人员,由段风背着包来救他。
本着想要帮路菲菲凑点宣传照片的梦想,两人都带着医疗包出发了。
现在包里除了本来就配发的压缩饼干,还有段风和赵老师在汶川县城里采购的二十多斤农家老腊肉和风干香肠,想带回家送人。
看起来很多,足够美术组所有同事一人分一小块,路菲菲能独得两斤。
但是一摊到一千多个人,这一点,真就是杯水车薪。
他俩完全不敢把那点吃的亮出来,在物资极度匮乏,而且又与外界规则秩序完全隔断的世界里,那么多没东西吃的人就在周围,把食物拿出来的结果祸福难料。
两人只敢把净水片和净水袋拿出来,让大家把已经浑浊的溪水挑过来过滤。
就这样,在排队领干净水的时候,也有人为了谁先谁后的问题吵架,还得村长和几个身强力壮的村长亲戚站出来控制场面。
段风和赵老师庆幸医药包下面多了一个帐篷仓,两人出发时本着“有个仓,让它空着多不好”的心态,真带上了帐篷。
现在两人可以在帐篷里偷偷煮一点,偶尔看到饿哭的小孩子,两人实在于心不忍,就把孩子叫过去,偷偷给孩子嘴里塞一把切成细条的腊肉,让他吃干净,还用力漱过口才让他们走,并反复教他们:刚才你吃的那个东西叫草。
赵老师甚至煞有介事的从地上拔了草,指给孩子看:你吃的就是这个,揉一揉,搓烂了,就是你刚才吃的东西。
两人在又想帮人,又怕被饿急眼的人吃了的烦恼中,过了一天半时间。
第二天中午,他们看见几个穿着蓝色制服的人出现在寨子里,到处打听有没有一个叫段风的人。
“我就是。”段风向他们走去。
其中一个看见段风,非常高兴地问:“听说还有一个?”
赵老师顶着乱成鸡窝的头发,眯着眼睛从帐篷里爬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