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珠宝展览馆的门口, 路菲菲看到了段风，他穿着一身休闲春秋两用皮夹克，精神看起来比前几天好多了。
见到路菲菲, 他挥手打招呼：“还以为你要多睡一会儿。”
“我又没有通宵加班, 倒是你, 把你叫出来, 没耽误你睡回笼觉吧？”
段风耸耸肩：“一早就被疯狂红包雨唤醒, 被迫抢了三百多块钱的红包, 现在已经不困了。”
“……你居然休息日也不关消息提示音的吗？”路菲菲惊讶, 她是不关的, 她的工作24小时都随时可能出现新的状况需要马上处理, 美术为什么不关？
段风已经买了票, 两人一同向大门口走去。
段风：“搞艺术的人毛病多, 我们组的人最喜欢半夜三更起来干活, 画到一半忽然有不确定的细节要问我, 问不到就停工, 然后白天他们就睡觉了, 我回复了, 他们tຊ要到晚上才能看到, 一来一去耽误时间。”
路菲菲：“你们的作息就不能改改吗？整天半夜开工，对身体也不好啊, 人还是要见见太阳的。”
“你知道狄安娜吗？月亮与狩猎女神，同时也是艺术灵感之神。说明什么，灵感都是半夜来的，强求不得。阿波罗是管音乐的, 但是搞音乐的人也喜欢半夜写词写曲。”
路菲菲眨眨眼睛：“艺术女神不是缪斯吗？九个呢，轮班也能轮到白班。”
“那九个全是管诗歌和音乐的, 没一个管美术。严格来说，美术是雅典娜。”
路菲菲笑起来：“又是狩猎女神，又是战争女神。这就是你要练健身的原因吗？怕被女神嫌弃，不再宠幸于你？”
“不，是为了跟其他部门吵架的时候更有气势。”
展览馆里的人很多，大多是来看那个八十八克拉大钻石的。
其实，那颗钻石，除了大之外，没什么出息，杂质多，不够亮，切工也一般般。
可以说，钻石的4C标准：颜色、净度、切工和重量。它只占了一个C——carat重量。
展台前围着不少人，路菲菲对段风说：“这块钻石让我想到波斯末代国王巴列维家的那个光明之海粉钻，也是这样，看起来巨大一块，切工一般，就算站在旁边看，也就觉得是块玻璃，白瞎了钻石的名声。
在旁边有人在小声讨论着关于钻石都是商人营销出来的阴谋，强行把一块碳跟爱情捆绑在一起，还不如翡翠更有历史和文化厚重感。
根本就是用来骗没什么大格局眼光的小女人，他最烦小女人只会念叨家长里短不了。
这是一对看起来不太熟的男女，看起来很像被按头相亲，第一次见面。
男的一直在向女方说钻石的价值是如何如何的虚假，用钻戒做为爱情的见证是多么多么的可笑，钻石的光芒是多么的刺眼，不像玉石那样柔和，比如翡翠就很好。
用翡翠拉踩完钻戒之后，又说可惜翡翠是绿色的，结婚用绿色的戒指意头不太好。
路菲菲猜测，大概是女孩子想要结婚的时候用钻戒，男的不想买，就说出了这番话。
路菲菲跟段风说：“我觉得啊，还是黄金好，超新星爆发的时候才有，人工合成付出的代价比合成出的黄金还贵。用一颗钻戒求婚，还不如用四块金砖更有前途。”
段风问了一句：“为什么是四块？”
路菲菲笑起来：“代表国际上的金砖四国啊！”
段风：“求婚还要考虑到国际形势？”
“那当然，这样才能显得视野开阔，眼界卓绝。”
那对男女中的男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各种观点，女人根本就不想听，她走神了，所以她听见路菲菲和段风的对话，她转过头，向着路菲菲投来一笑。
展出的珠宝里有一些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老物件，也有一些大品牌在前几年的设计。
美学是相通的，珠宝和服装上的设计思路可以沿用到其他方面，特别是有人物动漫和游戏。
《美少女战士》里的不少服装都是买了国际大牌服装和珠宝的设计版权，还有一张暗黑小兔的海报直接用的是凯特拍的圣罗兰的OPIUM香水。
段风看设计思路，路菲菲看的是营销。
钻石，确实堪称是营销史上的经典案例，营销手段与对整个产业链的严格控制，才造就了“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的传奇。
如果光有营销部门，其他钻石公司疯狂大倾销，整天“八心八箭，不要九万九千八，也不要九千九百八，只要九九八，九九八，八心八箭带回家”……那钻石帝国，也不会有如今的排面。
可惜现在很少有行业能这样以一家公司之力，做到对全产业的源头控制，要不然金三角的坤沙也不至于要在包装袋上搞商标，免得被那些不讲究的同行们连累。
路菲菲向段风询问一些普通人欣赏不来的画风，比如抽象派，比如后现代主义之类的……到底是怎么火起来的。
她喜欢中国工笔画，喜欢莫奈的印象派，也喜欢列宾和伦勃朗的写实派……对毕加索的《格尔尼卡》和《在红色安乐椅上睡着的女人》表示理解不能。
对后面那些只有看起来一片混乱的线条，居然能卖出高价，更是不理解。
路菲菲：“毕加索15岁的自画像在我的理解范围之内，56岁的自画像就过于抽象了……要是让我去卖他56岁的那张自画像，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吹。”
段风：“你肯定会。”
“啊？为什么？”
段风：“要是只求画得像，那为什么不去拍照片。看毕加索的画，要从他的画涉及的深层次的历史内涵开始说起……比如那张《格尔尼卡》，是取材于德军在1937年对格尔尼卡小镇的轰炸，画里的具象手法与立体主义相结合，使用几何线条的组合，还有明暗交织的交叠，将作品紧密联系起来，整体形成了一种慌乱与惊恐的意象。”
路菲菲：“……懂了，《深度解析名画中隐藏的十个令人不敢深思的真相》。”
段风笑起来：“艺术品是讲究受众的，实在理解不了，也不用强求。”
“我知道。”路菲菲想起有一个朋友的母亲，跑去商场的某大牌专柜，买下了跟一个小众设计师联名的包包，说特别好看，还担心会不会有人已经预订了跟她抢。
售货员那边则是欢欣鼓舞，她们一共就进了这一个包，都八个月了，不管负责展柜布置的人如何努力，连一个问的人都没有，今天总算把它送走了。
果然，人类是挣不到自己认知以外的钱，硬背几个名词只能在社交场合装装逼，没法把它换成钱，于是路菲菲坚定地将“艺术品销售”从自己的未来方向里划掉。
整个珠宝展览馆里的光线都很昏暗，只有一束束打在展品上的射灯，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彩。
面目模糊的人群聚集在不同的展柜前，路菲菲在一条用祖母绿做成的蛇型项链前驻足许久，那条蛇做得真漂亮，仿的是竹叶青蛇的造型，蛇身完全看不出金属底托，纯绿，两颗眼睛用的是红宝石，尾部则用了黄色宝石。
等她看够了，再一转头，段风不见了。
展厅里面黑灯瞎火的，根本没法找人。
难道是，上厕所了？
路菲菲拨通段风的电话：“喂，你在哪？”
“展厅外面的长椅上。”
路菲菲急忙走出去，看着段风真的坐在那里。
路菲菲问道：“怎么就出来了？累了？”
段风在“对，累了”和“看腻了”之间琢磨了一会儿，最后说了实话：“看见看到一个跟你穿着一样衣服，梳着一样头发的人跑出去了，我还以为是你，就跟着跑出来，然后才发现认错人了。”
路菲菲：“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能认错人！你可是我们公司最好的美术。”
“美术怎么就不能认错人了。”
“想要画得好，那不得观察入微，一丝一毫都得记住？”
段风嘟囔一声：“你说的那是刑警，看背影就能抓人。”
他不好意思说是自己心里着急，才压根没仔细看。
跑出来他才看到，那个女人穿的是裙子，而路菲菲穿的是裤子，这可太明显了，根本用不上背影这种细节。
里面还有三个展柜没看，路菲菲冲他摆摆头：“走啊，还没看完呢，最后几个都是宝格丽的。”
“好。”段风站起身，紧跟着路菲菲往里走。
看着路菲菲随着脚步一晃一晃的手，段风很想一把抓住，把她拉在自己身边，两人并肩一起往前走。
段风猛然伸出手，一把没抓着，只碰到路菲菲的手背，温热的感觉一触即分。
路菲菲猛然回头：“嗯？”
段风眨巴着无辜的眼神看着她：“啊？”
路菲菲困惑地转回头，哦……误触，是自己想多了。
段风用力闭了闭眼睛，要是她真的愿意，应该这个时候会顺势靠过来吧？
没靠过来……
段风的眼里看着的是珠宝，心里却在分析刚才路菲菲回头看他的那一眼，从脸部肌肉的调动来看，刚才她的表情是惊讶，就好像钱包被摸了一样。
不tຊ管从哪个肌肉群调动的微表情来分析，都没看出她刚才被自己碰了一下之后，露出的表情里包含着甜蜜和娇羞的意味。
路菲菲抬头想问问段风对眼前这个五颜六色，看起来有点土艳的大胸针有什么想法。
却发现他一脸严肃地盯着胸针，露出深思的表情。
大师在思考！
说不定已经从色彩搭配，想到设计师的个人精神世界了。
还是不打搅为好。
看完展出来已经是十一点半，路菲菲建议趁周末大军还没赶到，先去一家她看过的创意斋菜馆吃午饭。
这家斋菜馆在本市一座历史悠久的寺院旁边。
以前就是一家普通的菜馆，五块钱一大碗素面，给香客果腹用。
现在业务升级，店面也升级，店的名字也从“素面馆”改成了“云水禅心”。
段风点了一个笋片木耳，路菲菲点了一个凉拌松针，又点了一个许多杂菇煲一锅的汤菜。
路菲菲给段风倒了一杯茶：“这次多亏有你。”
“没什么，办成了事，我也能得到好处，倒是你，遇上这么不靠谱的供应商，反应倒是挺快，听说你骂完他们以后，马上就去找解决方案了，连一个顿都没打。”
路菲菲笑道：“上回项目组做伞的事情闹那么大，我早就在组里复盘过好几回了，处理方案也想了不少。每次看到网上说女司机遇到意外情况，只会闭眼、尖叫、一脚把油门踩死，我就怀疑他们到底是什么成份，怎么身边就没有一个正常女人。要是我在网上说男司机遇到意外情况，只会咆哮、骂人、下车从后备箱拿棍子跟后车互殴，那还得说我挑起男女对立。”
路菲菲又继续说：“公司没有加班费，你加两个通宵的班，我也不能让你白干，有没有想要的？”
段风抬头，看着她真挚的眼睛：“我想要什么，你都给？”
路菲菲偏过头想了想：“嗯……那也得是我给得起的，你要是想要劳斯莱斯、罗杰杜彼的圆桌骑士表，那我也买不起啊。”
段风想说“你当我女朋友吧。”
但是，这么说就好像把她跟车和表并列了，我为你加班，你给我当女朋友，跟我为你加班，你给我加班费一样……没有感情，全是交易。
这样不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