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终局

“好啊, ”劳伦佐轻笑,“你想要怎么了结?再杀我一次?”

伊芙琳以行动回答。她反手从身后抽出一柄单手剑,剑尖略微下压指向他:“没有彻底杀死你是我的失误。必须由我结束这一切。”

劳伦佐对她的表态并不意外, 眯起眼打量她的冷兵器, 抛起短剑又接住:“不用枪了?”

“你速度太快, 平地近身战枪不占上风。”话音未落,伊芙琳身形虚晃,向左前掠出一步后骤然压低身体朝反方向疾冲, 剑锋开道, 直取劳伦佐下盘。只要封住乃至摧毁他的移动能力, 就能将他们之间的体能差距进一步缩小。

劳伦佐轻盈起跳,落到伊芙琳身后, 手腕一翻, 短剑砍向她后心。

伊芙琳就地前滚躲开,回臂横剑格挡。

哐!

金属相击擦出火花,四目隔着利刃锋芒对上,碰撞声惊起芦苇滩中安眠的鸟群, 扑簌簌一阵狂乱的展翅奔逃。

剑锋相错角力,是劳伦佐那柄性质特殊的短剑占上风, 伊芙琳手中剑嗡地一声哀鸣, 随即释放出淡淡的神圣白光。吸血鬼瞳仁收缩, 明显本能地想要后退。伊芙琳借机抽剑,以退为进,后掠到短剑攻击范围外。

劳伦佐咂舌,没有立刻扑上来, 半是感慨半是讥讽地说:“为了杀我特地选了加护过的武器, 我真感动。”

“你变弱了, ”伊芙琳毫不客气地指出,“以前你不会刻意回避圣水。”

他闻言笑出声:“对,拜你所赐。说起来,你就不关心一下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伊芙琳唇线紧绷,专心应对短剑从各个刁钻角度袭来的炫目寒光,一言不发。

劳伦佐收敛起笑意,面无表情地加大攻势。刚才猎人射击造成的伤口丝毫没有影响到他战斗。仿佛要证明剑上的神圣加护无法对他造成阻碍,劳伦佐几乎每一招都对着伊芙琳的单手剑劈砍。

呯呯嗙嗙,利刃大力相撞,杀气激荡,叩响的节拍越来越快,在海边空阔的桥面上回荡。

游走的寒芒如惊电流窜,残影缭乱,普通人类的视力根本无法跟上。伊芙琳勉强能够看清劳伦佐的剑招,然而来袭的每一击都震得她虎口发麻。单手剑发出不祥的哀鸣,稍不小心就会被对方诡异的银色短剑切断。

劳伦佐目前还只挑着她的剑下手,她在帕拉迪索时和他玩闹般地互搏,那点经验足以判断出劳伦佐还没有完全释放杀意。如果他将注意力转到她的要害又或四肢,距离她丧失战斗力就不远了。

三年过去,劳伦佐变得虚弱,而伊芙琳比位于港城猎人顶端时更加迅捷强大。回到港城后清剿亟需处理的吸血鬼悬赏目标,她在几个夜晚的追逐后就完全找回了手感,并且确认自己的战斗力并未因为三年的空白衰退,甚至还甩开了新一代猎人菁英。

原因只可能是劳伦佐一次次咬她时在她身体里累计的毒素。

伊芙琳并不意外。遇见弗莱太太的人都会误判她的年龄。哪怕黑眼圈消退,安稳的生活令她不再瘦骨嶙峋,笼罩她整个人的病态苍白也没有因为每天出去晒太阳发生任何改变。近旁的邻居有时也会对菲兹称赞弗莱太太保养得当,菲茨只得笑着转开话题。他当然察觉了她体质上的异样,但体贴地从来没有追问。

也只有伊芙琳知道,每次面对镜子里的自己时,她的背脊上都会蹿过恶寒。

然而即便他们之间的差距缩小,一对一正面且“公平”的对决中,她依然不可能战胜他。

图宾那个噩梦般的月夜后,拥有始祖之力的 ,吸血鬼与人类之间的战力差距已然无法令她绝望,伊芙琳心头只剩下淡淡的惘然。猎人能依赖的永远不是勇气和力量,更可信的是计谋、利用所有道具和场景优势的巧思,以及赌徒般愿意孤注一掷的疯狂。

想到这里,伊芙琳挡住一击斜劈,横剑在身前快速后退。

劳伦佐见状也停止攻击,叹了口气:“打够了?再下去就要日出了。”他加深微笑:“你也该知道,如果我真的想要杀你,你现在不可能还毫发无伤。我们谈一谈吧,伊芙琳。”

她将单手剑放到地上,站在原地没动:“你想谈什么?”

劳伦佐想了想,盯着她的眼睛,轻柔地问:“那时,你为什么没有割下我的头颅?”不等她作答,他就抢白:“不要说你不知道。”

伊芙琳强硬地回道:“那时我在想什么不重要。你为了逼我露面,将那么多无辜的人牵扯进来,我……已经没什么可以对你说的了。”

“不,你的答案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他向她走近一步,“我需要你亲口告诉我答案。如果不是为了得到解答,我为什么要苟延残喘,不惜吃掉卡西米洛那令人作呕的残骸也要活下来?”

伊芙琳因为想象中的情景打了个寒颤。

他见状嘲弄地勾起唇角。

“需不需要我再多描述一点那时候的惨状?”劳伦佐深吸气,声音低下去,宛若呓语,“啊……我真想让你也尝一尝我承受的所有苦楚。身体被撕裂,可憎的白银扎入骨肉,我像蛆虫般爬出火场,却又立刻在太阳光下燃烧起来。而后我躲进树林,藏在灌木丛的阴影里一阵清醒一阵晕厥。”

他神经质地连声低笑,在回忆自己的窘态中找到了病态的乐趣:“那时我真是狼狈到了极点,你没看到真是太可惜了。我无法安心昏睡过去,因为我害怕会有人类或是同族看见大火的烟气追过来。由于我虚弱得能被一个人类掐死,我甚至不敢去村庄捕猎,只能暂时喝下野兽的血,忍耐着那教我反胃的腥气,一点点地恢复体力。”

“看,”他朝她走来,粗暴地扯开衣领,向她展露脖颈胸口皮肤上大片骇人的深红色灼伤,“这都是你给我留下的伤痕。”

在劳伦佐心脏近旁新生的皮肤泛着奇异的淡红色,隐约能看见胸骨的轮廓,更像是一层脆弱的薄膜,显然无法再承受一次重创。

半晌,伊芙琳轻声说:“我以为那样就足够了。我……以为你接受了失败身死的结局。” 她又沉默片刻,视线下压,问句几乎淹没在海潮声中:

“你恨我吗?”

劳伦佐愣了一下,神色与嗓音陡然现出不安稳的裂纹,随时会露出狂乱的底色。他重复她的问题,自问自答:“我恨你吗?当然。”

伊芙琳的唇线绷紧,在听到答案后颤抖了一下。

“但是我不怨恨你背叛,我无法原谅的是你放过我却又消失。如果你那时杀死我,我不会有任何异议。你终究还是憎恨我更多,是我输得彻底--这样的结局我完全接受。”

他用眼神描摹着她的面庞,一遍又一遍,嗓音危险地压低:“可你并没有。为什么?告诉我,伊芙琳,为什么?为什么在关键的时候手软了?”

成串的问句像迎面射来的连发子弹,伊芙琳面现挣扎之色,眼神剧烈地闪烁着。

劳伦佐等待了片刻,她能给他的依旧是沉默,他的耐心也终于耗尽。

愤怒失望到极点,他的语调反而愈加柔和,像劝诱又像讥讽:“抛弃你那无谓的坚持,诚实地给我答案,承认你也有那么一点爱我就那么困难吗?”

“爱”这个词语是扎入大脑的一根针。伊芙琳想要尖叫。她闭上眼深呼吸,极为疲惫:“哪怕那个瞬间,我确实因为和你共度的那段日子无法下狠手,那又怎么样?就因为你想要这个答案,那么多人不明不白地惨死,你觉得我能接受得了?”

劳伦佐哈地一声笑,眼睛里蹿起冰冷的火苗,尖刻地将问句再次抛掷回来:“如果我不那么做,你又怎么会愿意见我?”

“为什么你非要和我见面不可?!”伊芙琳终于忍不住抬高声调,“你有没有想过,正因为我无法将你和其他吸血鬼同等对待,我才更加不想再见到你。给你活下来的机会已然是我的软弱铸就的大错,永远不再相见、给彼此一个解脱不好么?”

“不好,”劳伦佐答得毫无犹疑,他按住胸口伤痕的位置,宛若愿意把心脏揪出来剖开给她看,语调罕见诚恳,“你没能对我下狠手,给我留下了一丝幻想。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在向你求证前我不会容许自己死去。可你又消失了,把我扔在你不存在的世界里。伊芙琳,你真的非常擅长在给我希望的下一刻,就转过身去否定我、离开我、背叛我。”

伊芙琳机械地眨眼,滚烫的泪水随之不停淌落面庞。

“我只能把你找出来,不择手段、不惜任何代价。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的做法,但那又怎么样呢?”他笑起来,“我只知道,我非见你一面不可。”

“然后呢?”伊芙琳轻声道,“现在你见到我了,你要对我怎么做?”

劳伦佐居然被她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