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语心里算计昭熙一行的行程。
每三天一封飞信, 有驿站传来, 也有昭熙亲笔,又看得出有谢云然口述, 说起一路见闻,各国轶事,笔调舒缓。
嘉语猜他们夫妻心情应该是很不错。
因为要收信, 玉郎这些日子进宫得极勤, 她比善钟还小岁余,已经出阁好几年,如今夫婿在秘书阁,极得宠信。
嘉语和她说了善钟,玉郎也是一脸的一言难尽:当初要不是琥珀、赤珠倒戈,也不会有她父亲陷落深宫,始平王府受制于人。想不到那个小崽子反而活了下来——原本她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她只是始平王的孙女儿——也许她更情愿做始平王的孙女儿, 虽然她并没有见过她的祖父。
嘉语道:“陛下的意思,是在勋贵少年当中, 为她择一位年貌相当的夫婿, 也不枉……”
不枉她父祖英烈, 或者不枉她母亲苦心筹谋,嘉语没有想下去。
原本是想让李愔收养她, 以赵郡李氏的身份行走于世, 但是既然她不愿意, 也就作罢——终究她长了元家人的眉目, 迟早让人生疑。
周乐的意思,既然是她元家的事,就都交给她处理,也免得她牵挂兄嫂行程,成日里胡思乱想。
嘉语心里寻思,如今阿狸也一年比一年大了,多过得几年也要择婿,索性拿了来试手。因寻了名目召集全城贵公子游园,命李愔出题。李愔虽然奉诏,却悻悻道:“满腹诗书,也未必就是佳婿了。”
嘉语看了周乐一眼,周乐一口酒水没咽下去,全喷了出来:“李兄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嘉语道:“我家选婿,不比卿家,诗文不过看个气度,还是情投意合最要紧。”
又转头与善钟说:“看中了哪个,和姑姑说。”
善钟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宫里。虽然她从前也没有过这么奢靡的生活,但是那不妨碍她迅速接受了这个身份。她听见宫人偷偷议论她,说她眉目酷似皇后,竟比“长乐公主”更像几分。
她见过长乐公主,十四岁了。是个难得的美人。只是不怎么爱笑,稚气得很。大多数时候都和她那只小老虎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和太子感情倒是极好。她猜,皇后是要留了这个外甥女做太子妃。
而她——
虽然皇后自称是她的姑姑,但是她心里清楚,这等话,做不得数。寿阳公主才是她嫡亲的侄女儿,每次进宫,皇后脸上的光彩挡都挡不住——她不是的。她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没有人会为她打算,哪怕是她这个——舅舅。
善钟的目光往李愔的方向转了一转。他正偏头回答皇帝的问话。于是她的余光顺理成章就扫到了皇帝的侧容。她听说他起自草莽,只不知怎的,被当时的华阳公主看中,所以才有今日。
奇怪,华阳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怎么会看得到一个草莽;但是那像是一点都不意外,她能看见他。
便是在千人万人之中,这人也该是被一眼看见的。
她无从见识他在臣子面前、在朝堂上的威严,但是在这后宫里——
他很爱笑。
他看妻儿的样子,就仿佛全世界的珍宝都在他眼睛里,闪闪发光。
她见过他们并肩走在暮色的花园里,风徐徐过去,星子一颗一颗亮起来,皇帝急几步到树下,用力摇了摇,一时间花落如雨,皇后又气又笑,很捶了他几下,他也不恼,只低头闻她发间的花香。
这时候他并不像个君主——甚至连君子都不像,就只是个爱笑爱闹的少年郎。
岁月在他身上没有痕迹。
也看见过他们坐在凉亭里,月光在湖面上荡漾,两个人都仰着面,隐隐有风把声音吹过来:“那是贪狼,贪狼主桃花……”
“那是破军,北斗第一星,化气为耗……”
“三娘是哪颗星?”
声音渐渐就低下去,低得像是呢喃,轻得像落花拂过琴弦,远得像夜半来,天明去。
她想神仙眷属,也不过如此罢了。
她渐渐不明白为什么皇帝钟情于皇后。那并不是说皇后不够美,但是他贵为一国之君,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皇后再美,也不可能兼得春兰秋菊,也不能和十六七岁的鲜嫩水灵相比——
就是这宫里,她都见过不少美人,但是就没见皇帝宠幸过。也隐隐听说,到了年岁会放出宫里去,不白白蹉跎了年华。
见鬼!就不许人家想个攀龙附凤什么的吗!
善钟心里糊涂起来,总觉得她在宫里看到的和素常嬷嬷说的大不一样。
这时候听到皇后的嘱咐,不由莞尔:“那要是我看上了人,人家没看上我,怎么办?”
嘉语:……
周乐嘴快,嘻嘻笑道:“要不要姑父我帮你把人抢回来?”
“这可是陛下说的!”善钟接了一句。
李愔面上见恼。
嘉语瞪了周乐一眼,说道:“别听陛下胡说!如果你看中了人,人家没看中你,就再选一个好了——天底下好男儿多得是,何必一棵树上吊死!”
善钟把玩着手里白玉玲珑小盅,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那陛下和皇后娘娘当初——也是这样么?”
“大胆!”李愔怒喝出声,“陛下和娘娘,也是你能编排的!”
嘉语和周乐对望一眼,却齐齐都露出古怪的表情来。嘉语忍俊不禁,伸过手去握住周乐,却微微一笑道:“自然不是。”
她从前,也只是遇见他太迟。
见李愔恼怒未消,忙添一句:“童言无忌,李卿不必在意!”
周乐自斟了一杯酒,送到她唇边,喂她饮了,眉目间亦是欢欣无尽。
那头自有人誊抄了诗文,呈上来供贵人细看。
嘉语和周乐说:“不知道那孩子喜欢什么样的,要说人才,卢家子允文允武,要说美貌,郑家郎算是顶好了——”
话道这里,就看见周乐似笑非笑,嘉语知道他是笑话她,推了他一把:“你倒是说句话呀,她虽然是我元家的女儿,也是你的子民不是——”
周乐道:“小娘子的心思,你都不懂,我怎么能知道,要我看——”
“善钟姐姐喜欢姨夫。”没头没脑插进来一句话,却是在一旁和老虎玩的阿狸。
嘉语:……
嘉语斥道:“尽胡说!你善钟姐姐才多大——”
周乐“哈”地一下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嘉语嗔道。有这人在,她连教阿狸都板不起脸来,真真要不得!
周乐抱住她不让她行凶,附耳道:“三娘初次见我……还没她大呢。”
嘉语动弹不得,只忿忿道:“这你又记得了!”
“我什么都记得。”周乐柔声道。
嘉语面上飞红:“和你说正事呢。”
“这才多大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