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遥醒来的时候, 清晨的雾气还没有全部散去, 窗外传来黄莺婉转的歌啼声,柳树新发的枝芽, 绿得叫人心里发痒。
这是长安。已经不是洛阳了,他忽然想起来。
“今儿休沐,怎么郎君还起这么早?”身边传来连氏的询问声, 姚遥别过面孔, 看见她睡眼惺忪,不由一笑。
“嗯?”
姚遥想了想,还是与她说道:“我要出趟远门,要半个月才能回来。”
连双双惊得坐了起来:“郎君要出远门,怎么从未和我提过,我也好给郎君打理行囊……”
“不必这么麻烦,每年这时候例行要去的, 奴子早备好了, 再不必你费心。”姚遥亲了亲她的眼睛,“是皇后有交代, 不便与人说, 凭谁问, 就说我犯了桃花藓,不便见客。”
连双双这才“哦”了一声, 明亮的眼睛里仍然惊疑不定, 她倒是知道她这个郎君是皇亲国戚, 但是皇亲国戚孤家寡人到他这个份上, 也是头一份了。不过也因此并不敢多嘴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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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遥不知道怎么和她说,每年春天他都要去济南见他表舅。
燕朝已经是前朝了,天统帝退位之后封在济南,当年就去了封地,太妃随行。原本皇后是不肯的,要留太妃在宫里颐养天年,但是太妃姚氏执意如此,皇后也只得多给了金珠宝货,奴婢侍从。
姚遥记得那个秋天,龙门山上叶子惊惶,覆得满山满谷金灿灿的,风从琴弦上过去,老师喊了停。
他罢手,不知所措地看着老师。
“你下山去吧,别弄坏了我的琴。”她说。
姚遥:……
“老师,是不是有事发生了?”
“琴声里哀音,恐怕你有亲人遭厄。”
姚遥那时候不知道老师说的是谁——一直到事情过去很多年,他也不知道,那位引发他琴弦里哀音的亲人,到底是他的表舅天统帝,还是他的父亲祖望之。但是他信任老师的判断,所以他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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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遥从未想过短短几个月间,会发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甚至从未仔细了解过天统帝和大将军之间的矛盾,就更加无法知道他们是怎么走到这个无法挽回的地步,他知道的时候,天统帝呆呆地坐在那里,尚书郎李愔在给他起草退位诏书。
华阳公主说:“有个人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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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遥没有想过他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父亲,“父亲”对他来说,从来都是一片空白。他没有父亲,表舅也没有父亲,皇帝也没有,表姑也没有,这宫里唯一有父亲的人,是小公主玉郎。
后来也没有了——兴和帝离开了洛阳。
他小时候甚至天真地以为,“父亲”只是书卷里生造出来的两个字,从来就不曾真正存在过。
而眼前这个男人……他努力想要在记忆里翻找出他在他那里得到过的不寻常的待遇,但是并没有,这个在他表舅身边七八年的瞎子,从来没有和他——他唯一的儿子单独说过话。
哪怕一句。
“父亲”两个字就卡在他的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公主说给你取了单名一个“遥”字,”祖望之的声音不疾不徐,并不像是一个即将赴死的人,“她说你长得像你的母亲。”
母亲。姚遥听表姑晋阳长公主说过他的母亲,说她的少女时代怎样美貌出众,怎样肆意张扬,又怎样慷慨侠义。她找人画过像给他看,但是他很难从画像里想出一个温柔可亲的母亲来。
他很少去想这些,他有乳母,有侍婢,有表舅,表姑,姑祖母,还有表姐玉郎。
他默不作声,瞎子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你出生你母亲就过世了,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后来公主带走了你,让你姓了“姚”,大概以后也会让你继承镇国公的爵位……”
姚遥不知道为什么会轮到自己继承镇国公的爵位,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舅舅姚仙童杀死了姑父独孤如愿。
“也许会降爵为侯……不过不要紧,爵位总还是有的,”祖望之想了想,又说道,“你原本姓祖,我原本想过,如果这事儿成了,就让你认祖归宗,但是既然不成,你还是姓姚吧。”
姚遥觉得这事儿也轮不到他做主,不过他肉眼可见的就要死了,所以也没有打断他。
“我没有杀你的母亲,虽然晋阳总觉得她的死亡是我的过错。”祖望之说,“你是我的儿子,我不会希望你自幼丧母,也不会希望你恨我,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