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来爽气, 就是晚饭,也没人耐烦在屋里用。因在花木里挂了灯,空旷处搭起帷帐,摆下食案和坐具。
嘉语从前去郑府赴过宴, 与郑家姐妹多少打过照面,只不十分熟;又与她们介绍了十一娘与十五娘。坐中除了周琛,还有郑氏兄弟, 皆举止风流, 只不如郑忱那等惊心动魄的美艳。
寺中备下的素餐十分可口, 嘉语疑心是用了高汤调制, 不然出不来这等滋味。不过横竖这佛寺也就是个挂羊头卖狗肉, 大伙儿心知肚明罢了。酒亦好。郑家姐妹皆欣欣然,十一娘却安静。
嘉语觉得有不对,散了席, 便拉她细问。十一娘起初不肯说,嘉语猜道:“十一娘对二郎不满意?”
十一娘勉强笑道:“怎么会。”
嘉语心里想,周琛为人细致有礼, 长相不说十分好, 也眉目清秀,便与郑氏兄弟同坐,也不落下风,已经是难得。早上同来时候, 十一娘频频偷看, 神色里也是喜欢的。“那是……言语间冒犯了十一娘?”
十一娘像是要哭出来了:“公主、公主何不去问他!”
嘉语心里实在颇觉得意外。在她看来, 周琛言语恭谨,进退有度,和他哥根本不像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当然原本也不是。竟然会至于言语失措,冒犯到他的未婚妻。想来也不是有意。
因安抚道:“十一娘勿恼,这小子说了什么混账话,我替你教训他!”
十一娘咬着唇,眉目里沮丧,全没了早上的雀跃含羞,半晌方才说道:“公主问过再说。”
嘉语心里越发奇怪,这两人怎么回事。早先相看应该是双方都点过头,周琛不过是见了尉灿与娄晚君龃龉,想要对未婚妻多知道一二,十一娘还在欣喜周琛并不乱来,怎么见了面,却成了这般光景。
她对十一娘还算喜爱。她从前与冯翊是有过节,但是那也过去许久了,姐妹间拌嘴,亦不是什么深仇大恨,过去便过去了。何况她如今远在长安。
嘉语打发了藿香去请周琛。
让十一娘躲在屏风之后。十一娘却摇头道:“今儿出来得早,十五娘没怎么出过远门,心里头怕,我去陪她。”嘉语知道那不过是托词,也怕话赶话的越问越僵,也就点头放了她去。
过得片刻,周琛被领过来。嘉语劈头便问:“你今儿和十一娘怎么说的?”总不成十一娘心里当真有人。
周琛道:“我说我阿兄出征在外,想延期成亲。”
嘉语:……
嘉语气恼道:“你阿兄出征,一向说走就走,哪里能预料到。如果延了期,到时候又有什么事,难道再延?婚姻大事,你怎么能当儿戏!”她心里想,真真人不可貌相。就长相而言,周琛比周乐乖多了。
然而周乐是绝对不会与她说婚事延期的。
周琛垂手不语。
“况出征的不过是你阿兄,家中自有高堂,能为你主持婚事。”嘉语又道,“当初我……我父亲还出征在外呢。”
她发急成这样,周琛不知怎的,笑了一下。
“还笑!”嘉语瞪他,“你说要延期,十一娘怎么回答你?”
“她说这等事,她做不得主。”
嘉语略松了口气,这个回答虽然圆滑,却是实情:“她当然做不得主。你要当真因为你阿兄想推后婚期,也该好好和宜阳王叔说,吓唬人家个小娘子算什么!”
“我不是吓唬她。”
“你当真想延期?”嘉语觉得棘手。
“我不是想延期,我——”周琛停了一会儿,像是在犹豫,但是最终他说出了口,“我问她,如果我心里头有别人,她还愿不愿意——”
嘉语断喝一声:“掌嘴!”
莫说藿香,就是茯苓也呆了一下:这位可不是府里头下人,是驸马的弟弟,她家公主的小叔。
周琛抬头来,目色里茫然。
嘉语恨恨道:“茯苓,掌嘴!”
她点了名,茯苓便不敢推诿,上前去打了周琛两个嘴巴。到底不敢用力。周琛亦不敢躲,整张脸都涨得红了。
嘉语道:“你怎么能对十一娘说这样的话!”
周琛道:“有些话,还是说在前头的好。”
“你不中意十一娘?”嘉语皱眉。尼玛这两人订亲都有一年了,不中意早说啊!
周琛道:“也不是不中意。”
“那到底是为什么?”嘉语觉得自己肯定是老了,她怎么就想不明白了呢。
“是……是我心里有人。”他也不知道怎么自己脱口就说了出来。他原本以为是说不出来的,会埋在心里一辈子,或者两辈子。
嘉语不得不倒吸了一口凉气,敢情她之前猜的全错了。这货不是怕十一娘心里有人,而是他自个儿心里有人,所以找借口与十一娘摊牌?他到底想做什么?悔婚?这叫她怎么和宜阳王交代?
“你怎么不早说!”嘉语道,“都到这时候了——你阿兄会打死你的!”
她心里想,大将军府定然是风水不好,已经出了一对怨侣了,总不能再来一对。要实在、实在他心里有人,如今虽然已经是太迟,也比婚后闹出来好。让宜阳王找个借口退婚,便不至于影响十一娘。
不过要周乐知道了,这小子不死也要脱层皮。从这个角度来说,也难怪他藏着拖着不敢与他说。
因又问:“是谁?”
周琛这回倒是全无犹豫:“我不能说。”
“你不想娶她?”
“她已经出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