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没有错。韩舒意记得她被抬进将军府的那个晚上, 娄氏笑盈盈与她说:“阿舒合该是我家人。”
韩舒意局促地不敢看她:“表嫂。”
娄氏摇头道:“傻子,还叫我表嫂呢。”
有人走进来,娄氏低声与他说了几句就退了出去。那人过来看她,他说:“我那时候偷偷儿去看过你, 你知道吗?”
“我知道。”她说。
“舅母——”他低声笑,“舅母看不上我。”
“阿娘见识短,不如表嫂慧眼。”
“那你呢?”他问。
她用余光看他, 那就像是她第一次看到他一样:“我后来……也偷偷儿去看过表哥。表哥该是不知道。”
他于是大笑, 拥她入帐。
韩舒意知道她后来在周乐的后宅里有个不错的位置, 得益于这个不错的开端。那时候周乐已经有了地盘。他们在信都住了半年, 后来换到邺城。在晋阳也住过些日子。娄氏不方便的时候, 便打发她去服侍他。
娄氏的贤惠一直得人交口称赞。但是韩舒意一直小着心。韩舒意不信世间有这样大度的女子,愿意与别人分享自己的夫君。而周家的后宅是越来越拥挤了。似郑家这样的门第也会把女儿送来作妾,那真是她始料未及。
兄长很得周乐信任, 仕途平稳,先是平昌县公,后累功得爵安德郡公, 职位也从泰州刺史到瀛洲刺史, 便有人弹劾贪赃,一时去爵,也很快起复,入京为中书令。韩舒意不知道其中是不是有她的缘故。
她生了他的第七子, 很聪明, 喜欢兵事, 周乐喜欢抱着他说:“这孩子像我。”
韩舒意知道这不是句可以传出去的话——那时候她已经在大将军府生活多年,已经知道生活里充满了明枪暗箭。知道她的那位表嫂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贤惠。她没有家族可以依靠。
她唯一能够依靠的就只有她的兄长。她是这样,她的孩儿也是这样。
娄氏闲闲儿与她说:“郎君把华阳公主安置在双照堂——瞧这事儿做得,也不带回来认认家门。”
周乐的妾室里,竟然连公主都有了。韩舒意吃惊的只是这个。从前兄长还怕她觉得委屈。
她小心翼翼问:“表嫂见过……华阳公主吗?”她仍叫娄氏表嫂,提醒他们之间的亲戚情分。这是她的自保之道。就如兄长所说,她的夫君是个念旧的人。就看在这个份上,娄氏也能多容她三分。
娄氏却把话岔开了。
韩舒意于是知道,其实娄氏也没有见过那个公主。
又过了很久,话头才在后宅里传开来,说周乐连日都宿在双照堂,说他很宠爱那个公主,关于那位公主,当然是郑笑薇知道得最多——在周乐的后宅里,以郑笑薇身份最为高贵。也以她容色最为娇媚。
那是个很会魅惑人的女子。
“你也想知道华阳公主?”郑笑薇惊奇地看着她。
韩舒意知道在郑笑薇看来,她就是个不声不响,没多少存在感的人。兴许还会觉得她年老色衰,只是凭着进门早,所以生了儿子。是不须防备的。
她是奉了娄氏的暗示过来打探。
她笑着问:“也?除了我还有别人来问过?”
郑笑薇笑吟吟地道:“还有哪个——除了咱们那个贪花好色的夫君,还有哪个。”
韩舒意失笑:这个话,也就郑氏敢说。
郑笑薇说:“那是个没用的女人,拢不住人。如今是贪她新鲜,再多得几日,自然就厌了。你回去与她说,再不必担心的。”郑笑薇知道她与娄氏的关系,韩舒意想,她依附娄氏,她是娄氏的爪牙,或者说,伥。
她听过“为虎作伥”这个词。
韩舒意有时候会很羡慕郑笑薇。她也想过,郑笑薇这样的家世,怎么会进大将军府为妾。或者每个人都有一些不为人知。
后来兄长来看她,不知怎的也提到华阳公主。他说法又不一样。他说:“她跟大将军也有些年头了。”又说:“不管她进不进门,你不要惹她就对了。”这个话也可笑,华阳公主都不进门,两下里不相见,她怎么惹得到她。
华阳公主一直没有进门,韩舒意渐渐地便忘了这件事。
大将军府里姬妾众多,没孩子的想着杀出一条血路,终身有靠。她已经有了孩儿,她的孩儿聪明伶俐,不用她多费心思,周乐也很喜欢他。她兄长能干。如果说有缺憾,大概是周乐渐渐不太来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