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回来了吗?”昭熙没有下马, 直接问门房。
门房见他满脸杀气,差点没栽个跟头——得亏他是早年跟过始平王的老兵,多少还撑得住,忙道:“王妃方才回来过, 又走了。”
以他的身份,自然是不敢问王妃去向。但是昭熙立时扭转马头,朝着皇城狂奔——连走了多久都没问——看来是又进宫去了。
“……要出大事啊。”老兵用烟斗磕了磕鞋底, 叹息了一声。这架势, 不像是洛阳, 倒像是在战场了。他不过想好好养个老, 看来是不成了。光这些天世子妃和三姑娘、六姑娘忙活的这些事就知道。
要下雨了啊。
他虽然老了, 心里还敞亮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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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熙一路狂奔,一路都没有看到王妃的马车,心里早把城阳王、济阴王两个祸害鞭尸了一万遍。特别济阴王, 不过就是四个字,早和他说了不就完了,非得绕这么大个弯子, 领他去见李贵嫔。
他当然知道没有李贵嫔这个人证, 这事儿他未必会信,如果要验证真假,恐怕花费时间和功夫不会少。
只是这当口气急攻心,难免迁怒。
待赶到皇城, 扔了马鞭就往里走, 一直追到聆音阁, 远远看到王妃的背影,果然像是抱了个小儿的模样。
昭熙叫道:“母亲!”
始平王妃住了脚步,回头时候眉目里一点疑惑——未尝没有忐忑:“二郎?”
昭恂看到哥哥大步走来,手舞足蹈地兴奋起来:“哥……哥哥!”
探出身子去要抱。
昭熙:……
昭熙问:“母亲这是往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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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昌元年正月初九。
这当然不是个寻常日子,新君登基,改年号,天下戴孝,都是明显的记忆点,并不同于面目模糊的每一天。但是谢云然后来想起来,只记得昭熙这天其实是回了府的,但是她没能见到他。
虽自腊月中旬起,昭熙就开始忙,夜宿皇城也是寻常。但是这天她没有见到他,后来想起,总觉得遗憾,分外遗憾。
如果早知道会有离别,也许该把每次见面,都当成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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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暮云深垂,银月在云层间,像只小小的耳坠。
始平王妃眉目里有踌躇的颜色。她想昭熙多半是猜到了,这孩子,消息倒是灵通。当然这也没什么,迟早他都是会知道的。昭熙也不是外人。因说道:“太后让我带三郎去德阳殿。”
昭熙沉声道:“母亲不先问过父亲么?”
始平王妃迟疑片刻。原本是该问过丈夫的,但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太后之前连她都瞒过了,应该打的是瞒过天下人的主意,奈何被高阳王捅破,如今仓促,又如何去询问千里之外的始平王。
始平王妃道:“怕是来不及。”三郎不上位,宗室里有的是小儿等着上。高阳王就是头一个,所以太后才命她即刻带三郎进宫。
“三郎还小。”昭熙道。
这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不把自个儿交给哥哥,白白手舞足蹈兴奋了半日,如今面上已经大有委屈之色。
“二郎是……不赞成么?”王妃诧异道。
三郎登基,对二郎只有好——他是他的亲哥哥,天底下难道还有比他们更亲近的关系吗。昭恂年幼不能亲政,太后垂帘,这外头的事,可不都他们父子说了算——亦不必怕日后功高震主,都自家人。
昭熙走近一步,王妃知机,目光左右一梭,羽林郎也好,宫人也罢,都会意地退开几步,给他们母子留下空间。
昭熙低声道:“要日后三郎成人,太后不肯放手呢?”
始平王妃:……
原来怕这个,始平王妃心里一松,她当然也盘算过,三郎是她儿子,还不是昭熙那样只挂个名头,是真真她生的,她养的,她岂能不为他打算。然而昭熙能有这份心,足以让她欣慰——素日里没白疼他。
王妃道:“二郎也说了,三郎如今还小,到他能亲政,还有十余年,到那时候——”
说句大逆不道的,太后未必活得这么长,即便活到了那把年岁,也老了。还能像如今这般,死死把着朝政不放吗?
昭熙道:“母亲不记得冯太后了吗?”这位就是熬死了丈夫,熬死了儿子,连孙子也熬到成年,把持朝政一直到死。
王妃当然知道她。太后对这位可钦羡得紧。
儿子也就罢了,她对孙子未尝不严酷,偏偏孙子还亲近她。生前死后,一直厚待冯氏。前后两位皇后都姓冯。长公主亦下嫁冯氏。原本还谋划过为太子迎娶冯氏,只因冯氏女年幼,太子妃空置了许多年,一直到太子事败。
这样的成就……实在是每个后宫女人梦寐以求。然而对于这时候的始平王妃,这显然不是个正面例子。
太后垂帘听政也就罢了,三郎实在小,她总不能指着这孩子处理朝政,但是待三郎渐渐长大……三郎会亲近阿姐多过她这个生母么,如果阿姐果真命贵,十余年后,她还会把持朝政……不放么。
“孩儿知道母亲与太后姐妹情深,但是,”昭熙的声音压得更低,低到王妃几乎疑心他是不敢把这个话付诸于口,“但是母亲扪心自问,姐妹与儿子……孰亲?”
王妃退了一步。
昭熙扯住她的袖子,再问一句:“外甥与儿子……孰亲?”
太后能杀儿子,难道就不能杀外甥了?太后连儿子都杀,如果权力冲突,对她这个妹子的容忍度会有多大?如果三郎登基,十年之后面对的命运,就如钦儿一般,景昊毫无疑问会站在三郎这边。
王妃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昭恂咧嘴冲她笑。她忽然想,皇帝其实是很少笑的。更不会笑得这么没心没肺。
他还不如阿言快活呢。
这个念头过去,很快又被下一个念头占据。阿言是个女孩儿,傻乐就傻乐吧,她还指着三郎长成男子汉大丈夫有一番作为呢。天底下还有比当皇帝更大的作为么。前线沐血奋战的将士,而荣耀归于天子。
天下都是他的。
一时想起太后的威风,一时又想起昭恂也姓元,他元祎钦当得天子,同一个祖宗传下来的,三郎就不成么。
二郎……二郎莫不是嫉妒了?
王妃这里天人交战,看昭熙的目光变了又变,二郎当然是要袭爵的,他是三郎的亲哥哥,就是把爵位再提一提也没什么。怕就怕从前他是没把三郎放在眼里,毕竟年岁差距在这里,但是眼瞅着……
王妃深吸了一口气,有别的声音在提醒她不该这么想,昭熙这孩子对三娘和六娘的爱护是阖府目睹,但是那又怎么一样,三娘和六娘都不过是女孩儿,迟早是要出阁的。出阁也是家族助力。
而三郎——
“母亲,把三郎给我。”昭熙说。
始平王妃再迟疑了一下,她心里实在乱得像麻。
其实昭熙至少有一句话是对的——该先问过景昊。虽然说三郎是自己的儿子,他的命运她能做主,但是景昊也许能比她果断一点,王妃想。忽然背后响起一个声音:“王妃在这里啊,倒教奴婢好找!”
是琥珀和赤珠,竟联袂而来。
始平王妃吃了一惊,脱口问:“你们俩不在德阳殿,来这里做什么?”
琥珀笑吟吟道,“王妃迟迟不归,太后挂记,叫我们俩来迎一迎——三郎来,姑姑抱。”
昭恂是常进宫,琥珀、赤珠见得极多,早就混得熟了——何况这娃原本就不认生。咧嘴就笑,又冲着琥珀伸出肉鼓鼓的手臂了。
昭熙:……
这娃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亲疏啊。
眼看着王妃就要把昭恂递过去,昭熙到底急了,再上前一步,猿臂一伸,就要先于琥珀抱住昭恂。
说时迟那时快,昭熙只觉耳边风过,风中仿佛有刃,几乎是下意识手一缩——
琥珀抱起昭恂笑道:“哟,世子还舍不得弟弟呢,来,三郎,咱们和哥哥道个别,明儿再见了……”
“母亲!”昭熙冲王妃喊道。
始平王妃一横心:“二郎忙你的去罢,三郎这里有我呢。”
“母亲!”昭熙再叫了一声。
始平王妃微叹了口气,却了转身。昭熙见事不可为,冲上一步,眼前衣袂一闪——是赤珠。昭熙和赤珠不同,昭熙的功夫在阵前杀人是管用的,在这投鼠忌器的地方,却是施展不开。
何况有琥珀这等机灵人在,才交手不过三五招,琥珀已经召来内卫:“拿下!”
“琥珀姑姑!”王妃皱眉道,“二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