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清洗后, 烛光一一亮起,将帷纱照的粼粼生光。陆昭合眼半靠在榻上,曾经这张榻上盛放的是另一个她, 如今她安安静静地蜷缩起来。
凶猛的潮汐吞没了权力场上的疲累,却又在退潮之后, 留出一片狼藉的沙滩。那些柔软的海藻, 坚硬的碎贝一一暴露,它们曾经是在海底翻滚从不见光之物。元澈帮她一一冲上岸,就这样放在阳光下, 晒了晒。自然,在下一次涨潮之后, 这些还会被悉数吞没回去。
或许这是她选择这样一个怀抱的原因——在极尽克制与清醒的中,她伸了伸脖子。
元澈已洗漱完毕, 钻进纱帷,陆昭的鬓边常有一缕碎发, 如今稍长了些。元澈心生怜爱地夹在手中,而后用发梢挠了挠陆昭的脖颈。
陆昭本就在装睡, 又不耐痒, 一时笑了。她笑时比不笑更媚,上扬的眼睫似有似无地弯着,元澈的手便不自觉地抚了上去, 如同儿时一笔一笔地临摹着前朝名家的字:“像一只小狐狸。”他的指戳了戳陆昭粉粉的腮。
陆昭依旧是笑,却未睁眼,她侧过身, 背对着他, 整个人都陷在了丝绸软垫里。元澈只想和陆昭说说话,就静静地拥着她, 贴着她的后背:“你知不知道,在我祖辈的家乡,有一个狐狸分饼的故事?”
陆昭起了兴致,却仍懒懒蜷着身子:“你说呗。”
“东汉时,光武帝刘秀大败隗嚣,收窦融,拿下西北金角,已竟全功。哎,你有没有在听……”元澈把陆昭揽回怀中,让她的脸轻轻靠在自己的肩上,而后继续讲着,“虽然西北已尽入彀中,但是两位大将窦融与来翕的封任却还没有定。光武虽英明睿智,但无论怎么分派,总有一方觉得不够公允。光武帝为这事,耗在陇上已尽半年了,兵粮快见了底,最后一日召集群臣设宴,用仅剩下的粮食烙了一张面饼。”
“这时候,从外面来了一只狐狸,雪白毛皮,可说人语,但因陇地连年兵乱,也有数日未进食了。闻得此处开宴,便趁机溜到光武帝刘秀的怀里,问,陛下何故发愁。刘秀叹气,饼难分也。狐狸却道,这分饼有何难,不如陛下让我一试?光武欣然允之。”
“狐狸跳至饼前,顾盼左右,见窦融与来翕双眼渴渴而望,狡黠一笑,将饼分成大小两块。两人见了,皆情急道,一大一小,怎可如此?狐狸点头称是,旋即在那块大一点的饼上咬下了一口。此时大饼变得却比另一块更小。窦融与来翕复言道,一大一小,怎可如此?狐狸闻言,故技重施,又在稍大的那块饼上咬了一口。如此往复几回,所剩两块饼终于大小等同。窦融与来翕各自满意离开,光武却笑着看那狐狸吃的圆滚的肚子,道,你既食得此饼的三分之一,朕便将陇上之地的三分之一供你居住采食吧。”
陆昭知元澈暗言上次与彭通、王济等平衡陇上人事安排一事,遂笑道:“殿下脸皮真厚,自比光武。”
元澈道:“子多类父,陆中书既曾将我父皇比作光武,想来我亦不稍逊。”他紧了紧怀抱陆昭的臂弯,如同掬着一汪冰凉的春潭,良久,他才道,“待大战结束后,或许有劳你这只小狐狸再分一次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