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一年的春天,林雪君救治了一只座山雕(秃鹫)。
大秃鸟站着都有一只羊那么大,即便受伤了不能飞,但尖尖的、长有倒钩的喙仍然充满威慑力。
原本林雪君不想将它跟其他动物们放一起,担心它伤害小牛小羊小鸡小鸭,但一次给秃鹫翅膀上药后没立即收进仓房的十几分钟里,老獒阿尔丘反覆将想要靠近鸡鸭等小动物的秃鹫驱赶到大动物活动区。
而当秃鹫转脸想靠近小羊小牛时,头顶两个仙人掌一样扇形大角的成年雄驼鹿阿木尔(驼鹿弟弟)一低头就将秃鹫顶翻了。
如此一来,秃鹫再不敢靠近小动物区,在温和稳定的大动物们身边左摇右摆地散步时也不敢往小牛小羊身边靠了。
林雪君跟着盯了几天,发现忠诚的老獒犬阿尔丘为了守护小动物,居然连巡逻散步都不去了,除了上厕所和吃饭时间外,都伏在院子里盯着大秃鹫——它好像又找到了自己狗生的意义,恢复威风凛凛,连眼神都从温和变得犀利了。
如此一来,林雪君便不再将秃鹫关进仓房,每天喂饱它、降低它的捕猎冲动,然后就放任它在院子里溜跶了。
大秃鹫走起路来像个醉汉,杈着腿左右摇摆。不飞的时候一点都不凶猛,简直憨态可掬,像只大号的老母鸡。
大驼鹿阿木尔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不喜欢秃鹫,有时候从山上跟巴雅尔溜跶回来了,瞧见在院子里‘老人散步’的秃鹫,非要低头顶角将秃鹫追得满院子‘母鸡跑’,把个大型猛禽搞得狼狈不已。
大概是长角阶段脑壳痒,院子里其他动物都是一块儿长大的,有感情了,不好用来磨角,就大秃鹫吊儿郎当的最好欺负吧。
回想阿木尔和它的姐姐海日刚来到院子时还是两头‘小驴’,虽然小小年纪就能一口一个大苹果了,但其实都还是宝宝。整天蹦蹦跶跶地跟着巴雅尔跑,连小红马唏律律两声都能吓得阿木尔嗷呦嗷呦地躲到巴雅尔后面几个小时不肯出来。
不知不觉间几年过去,阿木尔已经长成第七生产队无敌手的大家伙,连沃勒看到它都绕道走、不愿意轻易招惹的‘鹿魔王’了。
林雪君的院子对两只成年驼鹿加两只未成年驼鹿来说太小了,每天一回院子总是束手束脚。
尤其阿木尔是大雄鹿,每年都要长一对枝杈茂盛的大角,春夏长角阶段就喜欢没事儿呆着的时候磨角。
反刍时,磨角;
追秃鹫累了,休息一下,磨角;
仰头夜观天色,磨角;
默默看苏木教训耍赖皮的小红马,磨角;
对上阴影中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好像是大黑狼,有点害怕,磨角;
在院子里混不吝地拉一大坨,也磨磨角……
围院子的栅栏太细太矮了,不好。牛棚的木头一碰就摇晃,也不好。就数瓦屋外墙又宽阔又硬,最适合磨角。
但林雪君可不让它尽情地磨,尤其白驼鹿小奇迹慢慢长大,也开始学着阿木尔的样子磨角了。
它们俩一高一低磨个几天,挡风的墙都要变成洞洞墙了,夏天雨一冲,还不得塌了啊。
只好继续扩建院子。
林雪君的兽医站小院(知青小院)早经过几次扩建了,附近能扩张的地方都已被侵占,只好将‘朝向阿木古楞小木屋的院子木栅栏’拆了,把知青小院和阿木古楞小木屋之间的菜园子笼入院子,再把阿木古楞的小木屋也笼入院子。
如此一来,院子扩张了,阿木古楞来找林雪君也不用再跳栅栏,直接绕过牛棚走过来就行。
担心牛和马会偷菜园子里的菜,还要在菜园子外加围一圈儿结实的木栅栏,形成个院中院。
连续一周的基建,总算扩建妥当。
合并了菜园子和阿木古楞地盘的兽医站小院,终于成了第七生产队最宽敞的院子,大驼鹿们回家后也能在院子里溜跶开手脚了。
被笼入院子的几棵大树也能代替瓦屋墙壁供驼鹿磨角用,十分完美(尽管树并不这么想)。
唯一不太完美的就是,阿木古楞的小屋是木头做的,大驼鹿们就喜欢那股松木香味儿,没事儿就溜跶过去啃两口。
阿木古楞有时睡着睡着忽然被磨牙声吵醒,不知道还以为自己床上睡了个五旬野男人,坐起身仔细一听才恍然,哦,阿木尔又一边哼哧哼哧喘粗气儿,一边啃小木屋的房檐了。
早晚这木屋要被阿木尔的驼鹿家族吃掉,说不定哪天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以天为盖地为庐,房子都进了大驼鹿的肚子,只给他留一张小床栖身。
林雪君见阿木尔老是去小木屋作怪,也觉得不好意思。
便悄悄拉住阿木古楞的手,承诺如果阿木尔真的把他的房子吃了,她就让他搬到知青瓦屋来住。
虽然觉得林雪君是在哄人,阿木古楞还是高高兴兴地接受了阿木尔的夜半磨牙和呼噜。
甚至还期待起来:阿木尔啊,你怎么光啃屋皮呢?倒是大口吃起来呀!这样慢慢地磨着牙啃,要哪年月才能把木屋吃秃?!
每每睁开眼发现房顶还在,墙竟然也在,阿木古楞总忍不住叹息——阿木尔!没效率的大家伙!哼!
…
大驼鹿们散步的空间大了,阿木尔傍晚回家后追着大秃鹫跑的圈子也大了。
人家擅长的是在天上飞,陆地奔跑哪跑得过阿木尔,每每被撵得一边大叫一边扑腾翅膀,总一副‘等老子好了,一张翅膀就飞走,绝不再受大角驴的气。一秒都不多留,一秒都不!’的架势。
不想秃鹫还没康复,阿木尔却变得越来越躁动——
它开始发Q情了。
盛夏时节草长莺飞,温暖的环境总令动物们变得过分活跃,好像逐渐沸腾的水一样,越来越无法被平静地盛装在水杯中了。
驼鹿分叉的鼻子使驼鹿能在冬季气温50摄氏度中生存,却对高热非常敏感——它的鼻道可以让空气在到达肺部之前被加热15度。
30度左右的夏季对它的肺来说有45度那么热。往年盛夏驻地最热也就26度,今年更热些,大概能热到二十八九度。这大概是阿木尔即便到了傍晚仍在森林里晃悠,越来越不愿意跟着巴雅尔回驻地的原因。
发Q情期的它情绪不稳定,脾气暴躁,对温度的敏感远胜其他时候。
往年它和姐姐会在跟巴雅尔上山的时候脱队走向更北边的森林寻找伴侣,也出现过一周未归的情况。
但今年阿木尔一直没往深山里走,只在后山和半山腰处徘徊,有一次还差点把半山腰守林人王老汉的赤兔犬插上天。
一则担心发Q情Q期的阿木尔会对驼鹿姐姐海日下手,再则也怕它在发Q情期伤害到驻地里其他动物,林雪君跟大队长等人商量一通后,终于决定在这一年带阿木尔顺后山往北,一路走向比根河更北的兴安岭原始森林。
“放归吗?”大队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