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殿深处光线昏暗, 魔修们往往都不太喜欢光亮,此时夜色早就深邃,已经后半夜了。
远处的榻上睡着个人,雪白的头发几乎垂到脚踝, 她又不会束发, 也不让寂苍碰她的头发, 每天就是拿根发带随便捆一下。
搁置在桌上的玉牌还亮着。
“嗯,本座知道了, 还有呢?”
“还有……应衡仙君的事情已经压不下去了,不知怎得, 昨天忽然闹了起来,许多人都知晓应衡未死, 而天姑娘和桑黛交好, 所以许多人如今对……”
寂苍淡声问:“对天欲雪有意见是吗?”
“……是。”
“他们想本座如何做?”
“……将天姑娘赶出魔界。”
寂苍笑了声, 懒洋洋看了眼睡的正香的天欲雪, 她这人一向没心没肺, 即使讨厌他, 但喜欢他这张柔软的榻便霸占了他的榻,活脱脱一个小霸王。
“主上,您笑什么啊?”
“还用本座赶吗,她巴不得离开魔界去找桑黛, 本座前脚打开魔殿大门, 后脚她就能出现在妖殿。”
总之宿玄和桑黛不管天欲雪,妖殿她几乎是出入自在。
“这……”
寂苍的指节轻敲桌面, 神情依旧平静:“十三域的城主们怎么说?”
“要求主上您带兵随仙界一起攻打妖界, 将应衡逼出来。”
寂苍垂眸,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冥界呢?”
“白刃里之主浮幽没有表态, 不知在做什么。”
“嗯。”寂苍回应了声:“尽量先稳住平民和十三域之主,就说本座近来在思索对策。”
“是,主上。”
玉牌被挂断,魔殿内陷入沉默。
天欲雪似乎梦魇了是,蹬了蹬被子说了几句梦话。
寂苍抬眸看过去。
她太像个孩子了,与寂苍十几岁之时见到的那人一模一样,即使岁数顶得上几十个寂苍,但心性纯粹若稚子,被他扣在魔界也只是生气,他好吃好喝伺候着,毫无脾气任由她打骂,她竟然也愿意在这里住下。
寂苍知晓天欲雪很喜欢桑黛,不仅是因为桑黛帮她平息了失控的天赋能力还了她自由身,还因为桑黛是微生家后人,天欲雪作为雪鸮的一根肋骨幻化出的精怪,与桑黛越发亲近,这种依赖便越是深邃。
桑黛是她第一个朋友,也是她唯一的朋友,寂苍对于天欲雪来说就只是个仆从一般,她吃他的喝他的,却又不愿意亲近他,但她对桑黛却截然不同。
本来就不得她喜欢,如果带兵攻打妖界,对桑黛兵戈相向,天欲雪恐怕得气炸了。
寂苍着实有些头大,连着好几天没睡过好觉了,撑手捏了捏眉心。
他私心不想对桑黛拔刀,明明之前跟仙界开战打过许多次,甚至几月前桑黛险些死在魔界和仙界的那次战争中,寂苍对桑黛毫无感情,只觉得这位天级灵根觉醒者很强,也很受天道宠爱。
三岁觉醒天级灵根,十七岁便结丹了,是修真界存在几万年来最年轻的金丹修士,天赋强到无人可比,如果不是被剑宗下毒,几月前桑黛也不会落到那种地步。
寂苍撑着头看向床榻上的天欲雪。
她睡觉不老实,锦被被她踢开,反正她也不怕冷,寂苍也从不管她这些。
“本座若是杀了桑黛,你会生气吧……”
肯定会生气的,说不定这辈子都不见他了。
寂苍靠在椅中仰头,喉结微微滚动,心里烦闷又郁结。
不想杀桑黛,似乎不仅是因为天欲雪。
寂苍总觉得,杀了桑黛后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这件事情他明明不知道是什么,但只要想到便觉得心慌。
明明之前还能下得去手,为什么现在下不去手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混账……”
魔殿内响起一声嘤咛。
寂苍侧身看去。
天欲雪人都快滚下床了,抱着锦枕瘪了瘪嘴,眼睛还闭着,但委屈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我就多吃个果子怎么了……”
寂苍眉心一抽。
做梦都记得他白日不让她吃果子的事情,她吃的那是红参果,火气很大,与天欲雪大寒的身体相克,她一口气吃了四五个后七窍流血,将处理完事务回到魔殿的寂苍吓得魂都要没了,下令日后天欲雪所吃的东西必须经过他过目。
至于气成这样?
天欲雪蛄蛹蛄蛹又离床边近了几分,翻个身就能滚下来,寂苍忍无可忍,起身朝她走去,俯身抱起人便往床里面放去。
天欲雪在此刻忽然睁眼。
寂苍与她对视。
某人一巴掌甩上他的脸:“你占我便宜!姑奶奶说了不喜欢你这种毛头小子,连我的零头都比不上,我大你几千岁呢!”
寂苍侧脸上一个红肿的巴掌印,闭了闭眼忍住要扔了她的心,将人一把丢在了里面。
他直起身双臂环胸看着床榻里面的天欲雪,她完全不怕他,盘腿坐起身,也学着他的样子双臂环胸。
身高矮了一截,但气势绝对不能输,微扬下颌跟他说:“你,明天送我去妖界,我要去找黛黛吃糕点。”
寂苍冷漠拒绝:“你最近都别去妖界了。”
“为什么?死寂苍你是不是要囚禁我?”
寂苍闭眼,拳头捏得嘎嘣儿响,随后又睁开眼:“本座囚禁人可不会让她住在魔殿,魔界的地牢多的是。”
天欲雪站在床上一脚踹他的心口,狠狠跺了一脚后道:“那我为什么不能去妖界!”
寂苍微抿唇角,下颌紧绷,声音冷淡问:“天欲雪,你真的很幼稚,也什么都不懂。”
天欲雪气的眼睛都红了:“我是什么都不懂,我几千岁了醒着的时间连几年都没,没人跟我说话我能知道什么啊,你们魔界过去几千年里也没少打我,你爹当初险些打死我!”
但是那时候寂苍还未出生,这些事情其实跟他没关系。
他只能沉默。
天欲雪问他:“你是不是做好了要攻打妖界的准备?”
寂苍冷声回:“本座没办法。”
天欲雪捏紧拳头,又道:“应衡仙君无错,你们为什么要开此战?”
“他证明不了自己无罪,那他就是有罪,他就得死。”
“你!你不讲理!你们都不讲理!”天欲雪气恼:“我要去帮黛黛!我冻死你们这些狗东西!”
她很讲义气,说着便跳下榻,光洁的脚踩在黑色的地砖上。
寂苍第一次发了火:“站住!”
他声音很大,这些日子来从未对天欲雪发过火,只有这一次,她是真的可以感受到他的怒意。
之前照着他的脸上踹,他也只是咬牙罚了她一顿饭,从未大过嗓门对她吼。
天欲雪瞬间愣住,茫然看他。
寂苍别过头急促喘气,胸口剧烈起伏,这只魔周身的魔气浓郁。
“你知道应衡的罪到底有多严重吗?”
他忽然问。
天欲雪讷讷道:“覆灭归墟灵脉,屠杀苍梧道观,可是这些事情不是他做的啊,我相信黛黛的,没有罪的人,你们为什么要为他加上罪名?”
“为他加上罪名?你觉得覆灭归墟灵脉这件事只是一个罪名?”寂苍转过脸看她,与她对视,一字一句问:“你知道归墟灵脉对于四界意味着什么吗?”
天欲雪哑口无言。
“你切给妖界的那几根灵脉都是由归墟灵脉衍生出来的,归墟灵脉是主脉,是四界修行的根基,你知道为何本座这些年到处征战掠夺灵脉吗?因为没有归墟灵脉了,四界如今的灵脉用完一根便少一根,等本座死后魔界迟早要完,本座必须在活着的时候为他们拿更多的灵脉,你懂吗?”
天欲雪第一次听寂苍这般认真跟她说话,她纵使孩子心性,也知晓这种时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