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离雪赶来的时候, 大老远便瞧见了小院门口站着的宿玄。
他那一身昂贵的墨袍被劫雷劈得破烂,及腰的银发如今用一根木簪半挽,宿玄很爱惜这根簪子,打架和渡劫时候都不会戴着, 只有重要场合和有意义的时候才会戴上。
周身的气息滂湃, 与一月前像是换了个人, 大乘与渡劫之间的差距是鸿沟,除了翎音之外, 柳离雪再也没有见过渡劫修士。
但翎音因为被抽取了灵根堕入鬼道,她的修行全靠阴气供给, 即使修为高,但周身的阴气更重, 与翎音待久了便是经脉都会被她的鬼气侵蚀。
而如今宿玄身上是纯正的灵力波动, 他的灵力……
很纯粹。
纯粹到让人一眼看过去便觉得强大。
不过一月, 不过才一月, 怎么可能会修到渡劫?
柳离雪觉得实在是惊骇, 宿玄在这时候察觉到了他的存在看了过来。
或许是和心爱之人在一起过了一个月, 宿玄面对桑黛的时候几乎柔到骨子里,如今小狐狸的眸中都是温和的笑意,意气风发满面春光,瞧着状态分外好。
“这些时日辛苦了。”
宿玄道。
柳离雪别过头笑了声, 朝他那边走去, 锤拳打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倒是说话好听许多,我毕竟是星阙殿的执事, 拿了你给的钱自然要办事。”
两人从小就认识, 是过命的交情,宿玄不仅将星阙殿交给柳离雪管, 便是妖王这位置也打算传给他未来的孩子。
宿玄轻笑,目光落在院中的女子身上。
她在哭,在抱着白衣剑修痛哭。
应衡在哄她,也落了泪。
宿玄知道桑黛过去有多辛苦,也知晓应衡对她来说像是生父的存在,应衡很宠她。
桑黛也找了他很久。
太久了,她整体除了练剑除邪,自己仅剩的一点闲暇时间也是走在寻找应衡的路上,几乎寻遍了四界。
“以后就要喊夫人了。”柳离雪感慨:“咱们妖界寡了一百多年的尊主终于有夫人了。”
宿玄白了他一眼:“星阙殿寡了一百多年的执事还没个影儿呢。”
柳离雪:“……”
他摇了摇扇子没再说话。
桑黛很快擦干了眼泪,从应衡的怀里退出来,正了正歪扭的发髻。
剑修眉目间皆是欣喜,笑着道:“师父,您的五感都恢复了吗?”
应衡替她顺了顺凌乱的鬓发:“尚未,还有嗅觉和味觉尚未。”
桑黛眉梢微挑:“那师父可尝不到我家夫君做的饭了,他做饭可好吃,不过师父您放心,我们很快会找到第三段灵根,届时请南宫公子帮您融进去,您的五感就可以恢复了。”
说起宿玄,应衡朝桑黛的身后看去。
宿玄负手站在小院门口,身旁站了个容貌艳丽的红衣青年。
应衡一眼就可以认出来那黑衣银发的便是宿玄,九尾狐一族发色为银,且他周身的气息强大又纯粹,修为境界看不出来。
春影跟他描述过宿玄的长相,应衡以为自家弟子喜欢的会是一个清俊的人,没想到宿玄的长相这般张扬逼人。
是俊美到耀眼的五官,九尾狐族相貌出众,那火系天级灵根觉醒者、上一任妖王的第七子宿玄更是如此,容貌四界扬名,如今一看果然是如此,他与应衡想的完全不一样。
宿玄礼貌颔首,拱手行礼:“见过仙君。”
应衡走下台阶,来到宿玄的身前:“妖王便不必多礼了,是你救了黛黛的命,如今还是黛黛的夫君,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
宿玄对应衡一直很尊重,说话也收敛了很多,在应衡面前乖巧听话得不成样子,先前是因为还没有名分,担心应衡反对他。
如今和桑黛有了婚契,看见应衡依旧不敢放肆,应衡算是他和桑黛唯一的长辈。
宿玄礼貌道:“是晚辈应该的。”
他飞快看了一眼桑黛,剑修的眼睛还有水光。
宿玄很想为她擦眼泪,但现在应衡还在这里,他便道:“您的伤柳离雪便能医治,剩余的一段灵根我们会尽快寻到。”
一旁的柳离雪点点头:“仙君,你放心吧,在下的医术也是四界扬名,接下来您照旧随在下回妖界,我来帮您医治。”
“至于您剩下的两感。”柳离雪微微眯眼,看向树下背对着他们站着的南宫烛,某人如今在哭,但又不好意思让他们看到,恨不得缩在树后。
柳离雪什么时候见过他这幅样子,与先前无法无天没有礼貌的南宫谷主有哪分相似。
他戏谑笑道:“南宫公子会帮您的。”
南宫烛听出了他话里的笑意,狠狠擦了擦眼泪转过身来,凶恶瞪了眼柳离雪。
这只死孔雀真的很让人讨厌,南宫烛真想一把把他毒哑。
“应衡仙君,你既然想起来了一些事情,那我想知道的事情是否可以告诉我了?”
南宫烛摇身一变还是那个骄傲嘴毒的神医谷谷主。
应衡默了一瞬,温声道:“进屋说吧。”
屋内有股浓重的草药味,应衡在这里一月全是靠这些药草续着神魂,桑黛闻到便觉得苦涩,心里越发酸涩,应衡当真是受了许多苦。
屋内有一张圆桌,应衡落座后他们也跟着坐下,五人刚好可以坐满。
柳离雪察觉到屋内气氛的压抑,小心翼翼从乾坤袋中取出茶水:“那个,要不咱们先喝点茶?”
应衡道:“多谢柳公子。”
柳离雪讷讷笑了下。
应衡的指腹摩挲着茶盏,长睫垂下盖住眼底的情绪,对他而言想起来的那段记忆就像是忽然冒出来的,不过睡了一觉,醒来自己竟然经历了这般多的事情。
“我叛逃剑宗之后,仙盟判了我的罪,当时我受了很重的伤,春影剑我留给了华苓,担心春影跟着我会被碎掉,后来我被一路追杀,然后……倒在了神医谷的门前,谷主和谷主夫人救了我。”
“我在神医谷住了十几日,那些人没有找到这里来,谷主和谷主夫人说要等我养好伤后再离开……”应衡抬眸与南宫烛对视:“南宫公子,我怕牵连神医谷,于是我便在第十五日打算辞行,这灵藤……其实是你爹娘给我的。”
南宫烛立刻否认:“不可能,我神医谷从未有这种东西,我熟知四界灵植,这种藤蔓我只在我娘死前留下的画上见到过,神医谷若有这东西,他们怎么可能不告诉我?”
桑黛问应衡:“师父,你的记忆中是这样吗?”
应衡只说:“是,这叫归墟灵藤,我走前你爹娘赠我的,你爹娘也并未是这灵藤所杀,他们是……因为这灵植才被追杀的。”
南宫烛忽然拍桌而起:“应衡,你若是记忆糊涂便不要乱说!”
宿玄抬眸看了他一眼:“南宫烛,答案是你要问的,如今问了你又说不信。”
柳离雪急忙将南宫烛按下来,“你冷静一些,听应衡仙君说!”
应衡一直未曾喝那茶,指腹无意识摸索杯壁。
桑黛细声问:“师父,你接着说。”
应衡道:“抱歉,但是事实确实这样,你爹娘捡到这灵藤之时,你还未出生,这是你爹娘在东海采药之时捡到的,这灵藤当时还未开灵识,你爹娘不知晓这是什么东西,便捡回来放在了神医谷,他们遍寻医书也不知晓这是个什么东西,这灵藤便由他们两人养了百年有余。”
“神医谷于一百三十年前种出来了一株已绝迹的仙花,遭到外人闯入想要夺这仙华,南宫公子应当知晓这件事吧?”
南宫烛脸色阴沉,这件事他听自家爹娘说过。
“神医谷隐居,大多都是医修,彼时成千的散修来到神医谷欲夺宝花,死了许多神医谷弟子,南宫公子觉得,你们是靠什么逆风翻盘保下神医谷的?”
南宫烛垂下的拳头握紧,眼睫眨了眨,心下忽然有了猜测。
应衡给了他答案:“是归墟灵藤杀的那些散修。”
南宫烛跌坐在椅子上。
桑黛神色凝重,反问:“所以,谷主和谷主夫人知晓这灵藤不对劲,神医谷中有一株强大到可以以一敌千的灵植这件事也传了出去,不少人惦记这根灵藤,师父您来到神医谷之后,谷主和谷主夫人选择将灵藤交给您,让您给带走保住它?”
应衡抿唇,沉声道:“黛黛猜的有一部分是对的,他们交给我这根灵藤,并不是让我保住它,其实是想我将灵藤带去归墟,我是天级灵根觉醒者,你知道的,只有天级灵根觉醒者可以进入归墟仙境。”
可是应衡离开神医谷没多久,就被围杀在了妖域边境,跌下了海域,连带着这根灵藤也随他一定掉了海中。
后来应衡被那黑衣青年救下,这根灵藤也落入他手。
南宫烛呼吸不稳,他想过很多次是因为应衡带来的灾祸才导致他的爹娘亡故,恨了应衡这么多年,如今他忽然告诉他,其实是因为一根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