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应衡一身白衣、一手春影剑利落又肆意, 在桑黛之前他是最厉害的剑修。
施窈见过应衡许多次,一直住在天阙山巅的剑修在面对桑黛的时候总是一脸柔意,很多人不明白为何应衡那般在乎桑黛,桑黛对他来说是什么关系, 为何从不收徒却主动收了桑黛?
但施窈却知晓, 桑黛是微生家唯一的血脉, 也是应衡的旧友之女。
此刻四人齐齐愣住,华苓不敢相信山下站着的人是应衡。
狂风吹拂了他的衣摆, 宽袍猎猎作响,满头青丝凌乱, 明明很是狼狈,瞧着没有过去的半分整洁。
但气度依旧如过往一般, 淡然又从容, 自信且意气风发。
他单手握着知雨剑, 那柄天下第一名剑在应衡的手上格外乖巧。
应衡目无情绪, 淡声道:“阁下, 若你们今日要杀我的弟子, 在下便只有杀了你们了。”
远处的和尚喘着气跑了过来:“阿弥陀佛……带着人瞬移果然消耗灵力,还是贫僧自己跑的快。”
他撑着腰身大口喘气,仰头看着山巅上的华苓,大声喊道:
“华夫人, 你家相公和孩子我都救下了, 如今安置在就近的门派!”
施窈几人瞬间明白了。
檀淮失踪不见是去了陈家救人,他从一开始就怀疑了那少年郎和华苓的关系。
华苓让自己的孩子跑出满香阁引桑黛宿玄和檀淮找到满香阁的位置, 其实是抱着让这少年郎传信的心, 她知晓檀淮一定会怀疑那疯病的来源,因此大概会探陈家。
华苓从一开始就在赌那一线生机, 赌桑黛三人必会察觉不对,派人去陈家探查。
施窈咬牙切齿:“檀淮!”
檀淮不好意思笑笑:“抱歉了哈,来的路上还瞧见了应衡仙君,顺带给人捎过来了,你们以多欺少实在可恶。”
施夫人怒喝:“我杀了你!”
她反手召出长剑便要去斩杀檀淮,脚步刚迈出一步,一柄剑自身后穿胸而过。
施窈和毕方齐齐一愣。
“阿娘……”
“施夫人……”
华苓抽出长剑,眉目冷淡:“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
她飞身而下,察觉到了应衡如今的状态不对,似乎是五感尽失了,因此用灵力传音给应衡:“应衡仙君,你的春影在我的芥子结界中,接剑!”
她翻转掌心打开芥子结界,取出长剑扔向应衡。
应衡抬眸,根据春影的指引握住了春影剑。
施窈扶住施夫人,眼泪一个劲往下掉:“阿娘……”
施夫人拿起玉牌,艰难喘气:“将……附近的弟子都叫来……杀了桑黛他们……你去逃命……别在这里……”
玉牌被捏碎。
附近十几里内等候的弟子们得令,动用灵力朝他们这里瞬移而来。
檀淮来到应衡身边:“仙君,桑姑娘要渡劫了,雷劫在这里她走不了,十几里外还有施家的人。”
应衡看不见桑黛,可檀淮可以看见。
桑黛垂着头,似乎神智有些不清醒,那雷劫更像是……她自燃金丹强行引来的。
应衡垂眸,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回身,正好与阵法之中的桑黛对面。
两人都看不见彼此,桑黛意识不清,应衡眼前一片黑。
“檀淮大师,你可和我一起去拦下那些弟子?”
檀淮回眸看了眼飞到山巅之上的毕方,“那他们呢?”
毕方化为一只羽翼宽大的灵鹤,背上载着施窈和施夫人,似乎要振臂离开。
华苓来到了他们身边,她不过炼气修为,檀淮也不过是化神境,可毕方也是化神,还有那么多施家的弟子要赶来。
应衡沉思一瞬,道:“先不管,助黛黛渡劫最重要,不能让人打扰。”
檀淮颔首,沉沉看了眼天幕中。
坐在灵鹤脊背上的粉裙女子朝他看来。
与她对视的那一刻,一贯淡定的佛修也忍不住蹙眉,自脚底窜起一股寒意,汗毛倒立浑身不适。
施窈的眼神实在太骇人了,明明生了一张秀丽的脸,但眼底深沉阴冷,盯着人的时候宛若毒蛇。
她与檀淮对视,红唇微微勾起,苍白的脸上展露一抹冰冷的笑。
檀淮皱眉,握紧了手上的佛珠。
华苓道:“施家的弟子们在逼近这里。”
应衡单手执着春影剑,这柄天级法器即使不用灵力也能使用,自身便是及其通灵的剑。
他一手拿着春影,一手握着知雨,知雨的剑柄之上还有天虞石,里面存储的是最为纯正的归墟灵力。
应衡道:“知雨,去护着你的主人。”
语音落下,应衡跳上春影剑,“春影,我们走。”
春影带着应衡去往远处,去阻拦那些埋伏的施家弟子。
雷劫已经酝酿了很久,恐怕过不久便会落下。
知雨剑飞进阵法之中,直直竖立在桑黛的身前,剑身凝出结界将桑黛护在其中。
檀淮朝华苓行了个佛礼:“华夫人,您家人贫僧已经妥善安置,桑姑娘要渡劫了,这里不安全,贫僧去帮应衡仙君,您先找个地方避身。”
华苓颔首:“多谢檀淮大师。”
檀淮转身消失。
幽云施家祖上经商,家底厚重,门生众多。
此次施夫人几乎带了整个施家三分之一的弟子前来,三千人随她围杀桑黛,施窈心思缜密,又让多带了两千人等候听令。
驻守在十几里外的弟子们得到传令,自家大小姐传的信,通令上说——
我死于剑宗桑黛之手,门生弟子应当为我报仇雪恨,护窈窈离开。
施夫人便是连遗言都在交代要他们护佑施窈。
领头的弟子生生捏碎了玉牌,声似切冰碎玉。
“竟敢杀我幽云施家的大小姐,众弟子听令,为大小姐报仇!”
“是!”
两千弟子们瞬移去往满香阁的地方,尚有几十里之时便瞧见了天幕中的浓云。
威压泄露,无形的力量压制在脊背之上,修为低者险些跪倒在地。
“这是……雷劫?”
大乘满境的雷劫……
答案一目了然,只能是桑黛。
有人自虚空降落,施家的弟子们看去。
那是个白衣剑修,那剑修面容陌生,弟子们并不认识。
应衡身份特殊,檀淮特意为他易容,便连春影剑都被易容术遮挡了真实面貌。
应衡担心给桑黛添了麻烦。
檀淮与他并肩,瞧见乌泱泱的人群之后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领头的弟子持剑低喝:“檀淮大师,我等认识你,无意与你为敌,此次大小姐死于桑黛之手,我等必须为她报仇,请大师和这位道友让开。”
檀淮淡淡摇头:“你们大小姐可并非是桑姑娘所杀。”
那弟子咬牙:“不论是不是,大小姐说是桑黛,那便必须是她,否则我等回到宗门无法交差。”
檀淮叹气,将这些弟子的话用灵力一字不差传给应衡。
应衡长睫轻眨,目无焦点,淡声道:“抱歉,你们今日过不去,大乘雷劫靠近者死。”
弟子咬牙:“我们身上带了护体的法器,桑黛的命今日必取!”
那弟子说完飞身便要继续赶路。
肃杀的剑意横空劈开,一剑划在了他的肩膀上,伤痕几乎可见骨肉,下手极为精准,却避开了他的命脉。
弟子后知后觉捂住重伤的肩膀。
“师兄!”
有弟子上来搀扶。
数百弟子横剑对立:“你到底何人?敢拦幽云施家!”
应衡却抬起长剑,剑指对面的人群,并未回答他们的问题,而是自顾自道:
“今日若过此线者——”
强烈的剑光自春影剑身之上迸发,剑身虚化成遮天蔽日的剑影,冷冽的剑气带动他们的衣袍猎猎作响。
应衡挥剑劈下,并未动用灵力,只凭春影的剑意便让所有人腿软险些跪倒。
地面寸寸塌陷,轰鸣的炸裂声过后,深不见底的沟壑横亘在双方之间。
“诛。”
格外张狂的话,便是很多大能都不敢大放厥词一人迎战千人,他一个根本看不出灵力波动的人却敢说这种话。
可应衡只是站在那里便让人信服,他面无情绪,眼神空洞,侧边的一缕鬓发散落,明明很是狼狈,却总有种让所有人都相信的淡然。
檀淮偷摸瞥了眼身旁的应衡,心下感慨。
应衡心软是出了名的,这位大能脾气颇好,有朝一日竟会对晚辈说这种话,这师徒两人都是这般,面对在乎之人的事情,便会格外坚定果断。
弟子们沉默,目露凶光,正要列阵杀了这不知死活的白衣剑修——
而此刻,第一道劫雷落下。
自万丈高空降落,声势浩荡,寂静的山林中灵鸟横飞。
这些弟子修为最高者也不过刚入元婴,何时见过大乘满境的劫雷,只劈下一道,余压便传到十几里外,修为低的弟子们当场吐血。
应衡闷哼一声,身形不稳,檀淮连忙为他打下防护罩抗住余威。
他擦去唇角的血:“多谢。”
檀淮回道:“仙君客气,您是前辈,乃家父和家母的挚友。”
应衡垂眸呢喃:“你是韶溪和暮清的孩子啊……都过去这么久了。”
檀淮没说话,与应衡一起并肩而立。
弟子们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继续前进。
应衡这时开口:“施家三千余人已经全部死去,被你们的大小姐抽去了神魂,用来维系幻杀阵。”
弟子呆愣:“……什么?”
应衡横剑在前:“话我只说到这里,若你们还要上前,我必杀之。”
远处的劫雷一下更比一下粗重,弟子们何时见过这般迅疾的劫雷,寻常修士雷劫往往要过上几天,给了修士缓和的机会,但是桑黛的劫雷却远不是这般。
它转眼间落下下一道,弟子们被余压波及,越来越多的人扛不住跪倒在地,更何谈去围杀桑黛。
应衡已然快坚持不住,檀淮也被余压波及到咳血。
“应衡仙君,先离开这里吧。”
应衡摇头:“……不,黛黛在渡劫。”
他可以感受到识海中的冲击,知晓那劫雷多么汹涌可怖。
他看不见,但是檀淮可以看见。
简直不可思议,那雷劫太过骇人了,桑黛入大乘初境之时檀淮并不在,如今亲眼见证到天道对于桑黛的杀意。
天道是真的要杀了桑黛。
一点不给她活路。
应衡一动不动,手执春影守着这条鸿沟。
他的弟子在身后渡劫。
***
桑黛的意识不清,当在阵中醒来之时,数千数万的红线从她的身体中穿过。
她的神魂虚弱,可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