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光太过昏暗, 院中种了好几棵树,桑黛和沈辞玉躲在树影之下,视线受阻根本看不清那人到底在干什么。
他伸手触碰那株桂花树,动作能看出来很轻柔, 像是在触碰自己的老友一般。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只有我自己来赴约了。”
那人并未久站, 他喝的醉醺醺,身上都是酒气, 转身便要往回走。
桑黛和沈辞玉忙往阴影处缩。
沈辞玉牵到伤口,那伤口也不知是何东西贯穿的, 血窟窿反复崩裂,血水涌出看着格外骇人。
他一言不发, 沈辞玉这人和桑黛一样是个锯嘴葫芦, 往往能忍就忍。
桑黛看了他一眼, 点了他伤口周围的穴位, 帮他止住血后又塞给了他几颗丹药。
沈辞玉的声音很轻:“多谢。”
桑黛没有回话。
她跳下屋顶绕到后面的窗户旁, 方才没有将窗户关严正好留了一条缝。
醉酒的人推开门进来, 踉跄来到屋内的桌子旁,打开火折子点亮了桌案上的灯。
他因为喝醉了动作有些不受控制,单纯点个灯都点了好几下。
火光映衬出他的侧脸,五官挺拔, 瞧着模样生得倒是不错。
身后来了一人离她还有一段距离, 桑黛知道是谁便没有回头。
他们两人隔着那道开了一条细缝的窗户去看里面的人。
那人半跪在矮桌前,也不顾上面的灰尘, 趴在上面一动不动。
到这时候桑黛也猜出了他的身份。
乌寒疏这般戒备的人, 城主府往往不会留旁人过夜,能大摇大摆从正门进来, 还喝成醉醺醺的模样,而乌寒疏本人好酒,这人便是他。
玲珑坞城主乌寒疏。
桑黛微微侧首去看乌寒疏的手,她这才发现他不是一动不动,而是一头枕着胳膊,另一只空闲的手去逗弄桌上的一盆……
桑黛微微眯眼,有些看不清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像是一盆花,但那花还未开放,只有一个花骨朵,因此她也看不出来这花的品种。
乌寒疏轻轻拨弄那盆花。
他呢喃出声:“这花开的时候,便是约定结束之日。”
说完这句话便再也没有说话,他很安静很安静,安静到桑黛这个大乘境修士险些察觉不出来他的呼吸。
又过去了一刻钟左右,乌寒疏的呼吸已经规律了。
桑黛头也不回道:“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看看。”
“嗯。”沈辞玉轻轻回应。
桑黛轻轻拉开窗,小心跳了进去。
她可以察觉到乌寒疏的呼吸规律,身上的灵力波动沉稳,应当是睡着了。
桑黛接近他之时,他也没有一点反应。
化神和大乘之间有着境界的隔阂,桑黛刻意压制气息,便是乌寒疏醒着都不一定能察觉到她,更别说如今睡着了。
桑黛绕到他身前,借着灯火观察他。
乌寒疏生了一张英气周正的脸,算不上格外俊美,但于常人中也是十分出挑的。
桑黛的柳眉微微拧起,修士的容貌往往会停留在结丹之时,乌寒疏一个地级灵根结丹时候应当也得有四五十岁起步,为何容貌看起来这般年轻?
她半蹲在乌寒疏面前,侧首去看他怀中抱着的那盆花。
根茎呈现暗绿色,细弱匍匐,像是风一吹便会倒,连顶端的花骨朵都格外萎蔫,看起来快要死了一般,怎么可能会开花?
花盆上用金色写了一行小字。
字体太小,桑黛只能单膝跪在乌寒疏身边,小心探头去看花盆上的一行字。
——徴景十三年,于玲珑坞城主府共栽之。
徴景十三年,那是距今三百年前了。
共栽之,和谁栽的?
答案还没得出来,身侧的呼吸忽然一乱。
桑黛抬手便要劈过去,却对上一双朦胧模糊的眼睛。
乌寒疏依旧侧趴在桌案上,但不知何时已经醒来。
没有一点动静,甚至呼吸依旧规律,只是睁开了眼。
可他并未清醒,目光仍旧混沌,明明在看桑黛,却又像透过她在看别的人。
他微微抬手,试图去触碰桑黛的侧脸。
桑黛后退,窗外的沈辞玉眉梢紧蹙便要跳进来。
剑修看了他一眼,示意让他不要动。
桑黛收回视线与乌寒疏对视,这位城主瞧着一点都不老的样子,桑黛觉得他比桑闻洲看起来还年轻。
乌寒疏枕着自己的胳膊,目光落在桑黛的脸上,却并未有冒犯的意味。
“真像。”
他低声说道。
云里雾里的一句话,桑黛听不懂。
乌寒疏微微撑起身体,仰头看着桑黛道:“眉眼也像,身形也像,便连神态都像。”
桑黛小声试探问:“……像谁?”
“像……一个故人……一位很久未见的故人。”
乌寒疏说完这句话重新趴下,抱着那盆奇怪的话闭上了眼,周身的气息安宁平和,桑黛不用探他的脉搏便知晓他已经睡了。
不知道他明天醒来会不会记得这件事,但乌寒疏应当没有见过她本人长什么样子,不知道她是桑黛,他今夜也只看到了她一人。
桑黛再次俯身看了眼那盆花,将它的样子牢牢记住。
她小心在这间屋子里翻找,沈辞玉一直在外面等她 。
这间屋子遍地灰尘,起码有几月没有人住过,也无人打扫,整间屋子也没什么东西,只有一张榻和书案,连个衣柜都没有,桑黛谨慎到一块地砖都要敲上一遍。
这里没有什么异样,起码桑黛什么都没有查到。
她又看了眼伏案昏睡的乌寒疏,走上前在他身旁单膝蹲下,指腹小心搭在他的腕间,操控着自己的灵力游走在他的经脉中。
许久后,桑黛收回手,转身翻出了窗。
她关上窗,轻声道:“走。”
沈辞玉颔首跟上她。
桑黛跃上屋顶,却并未离开,而是翻到了前院。
她来到那株桂花树前,方才乌寒疏站立的地方。
“应当得有几百年了。”
身后的青年道。
桑黛没有回头,其实从树干也能看出来这株桂花树的年岁久远,但被人精心照看,种在整个城主府阳光最充沛的地方,经历着日月与风霜的洗礼仍旧屹立不倒,反而生的粗壮又高大。
她走上前便能闻到浓郁的桂花香,桑黛取出乾坤袋中的夜明珠,举起明珠在树干上来回绕着。
沈辞玉没有说话,也取出了个夜明珠在另一面查看。
当夜明珠滑过某个地方之时,沟壑反射出光亮,桑黛端着夜明珠凑近去看。
沈辞玉与她一起。
字迹是用黑色的墨迹写的,因为树干便呈现深沉的墨色,所以字迹有一些看不太清。
两人看了许久,也没认出来那一行字到底是什么。
桑黛沉声说道:“应当是人名,这株桂花树兴许是他和其他人一起栽的,只是时间太久了,这些字迹有些看不清。”
沈辞玉道:“是。”
桑黛抬眸看他一眼。
沈辞玉直起身,“我方才要与你说的便是这件事。”
桑黛收起夜明珠放入乾坤袋,看向沈辞玉的目光依旧是礼貌疏远的。
“我们找个地方说吧,乌寒疏在里面不一定什么时候会醒。”
沈辞玉颔首:“好。”
桑黛飞身上了屋顶,来到城主府中的假山之上,确定这附近无人。
沈辞玉跟了上来,白衣上的血迹太过明显,桑黛看一眼也觉得有些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