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虽然越下越大, 但宿玄的话却格外清晰。
即使这么多次的亲近,他的心意早就告诉了她,但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这是第一次。
桑黛与他对视, 他的心声很安静。
因为这次的他没有在心里说, 用语言真切让她听到。
“我喜欢一个姑娘, 我想娶她为妻,年年岁岁, 白首不离。”
宿玄低头看怀里的流楹,曾经的流楹告知过他很多次。
——“我们家小玄不用做妖王, 也不用娶一个身份多么尊贵的女子,喜欢就好, 母妃都不反对, 母妃会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去对小玄的妻子。”
她没有活着等到这一天。
如果她还在, 她会对桑黛很好很好, 会成为桑黛第二个母亲。
宿玄弯眼轻笑, 低下头蹭了蹭流楹的脸颊, 眼泪砸落。
“阿娘,这就是我想娶的姑娘,我只会喜欢她一个。”
桑黛垂下的手轻轻颤抖,喉口干涩, 原先规律的心跳也跟着乱了起来。
宿玄的情绪稳定很快, 这里的雨太大了,即使有灵力防护罩也能听到那阵雨声。
“黛黛, 走吗?”
桑黛猝不及防间与他对视。
她有些慌乱别开视线, 磕磕巴巴道:“啊,好好。”
不敢看他的眼睛, 宿玄的眼睛总会说一些情话,很动听但是又会让她羞红了脸的情话。
桑黛转身,轻咳了声:“那个,回妖殿吗?”
“嗯,王宫不是被你一把火烧了吗?”
“……是这样。”
宿玄笑盈盈道:“干得好。”
桑黛呆呆点头:“嗯……那先走吧?”
“好。”
她走在最前面,宿玄抱着流楹跟在她身后。
桑黛将灵力防护罩外侧又加了层隔音的,他们这里很安静。
外面的尸身被柳离雪清了,不过桑黛想来更可能是一把火烧了。
桑黛问:“府邸的守卫呢,你都杀了吗?”
宿玄冷嗤:“动手拦本尊的自然杀了,剩下愿意跑的就没管。”
桑黛点头:“我也是这样,王宫那些守卫是忠于王室的吧,愿意投降的没杀,死活要拦我的就动了手。”
“没必要觉得抱歉,王宫的人这些年没少草菅人命,在妖界暗戳戳搞些动作,他们是宿修手下的人,不忠于妖界,宿修让干什么便干什么,手上的命比你还要多,这些年跟着宿修也没少收刮民脂民膏,平民被他们欺负的人不少,哪里都要去搅上一滩浑水,你们仙界那次大战也有他们的掺和,余孽而已。”
宿玄停下来,看向一旁的剑修,又道:“黛黛,立场不同,王宫的妖与妖界其他城池的妖不一样,他们不听本尊的指令,若你知晓他们这些年跟着宿修都干了多少恶事,只会后悔还放了一些人没杀,你血洗王室,才是保护了妖界千千万万子民。”
“……嗯,我知晓。”
桑黛知晓,王室与十二殿一样好战,经常怂恿一些争斗,与其余三界的摩擦大多都是王室搞出来的,最后还得宿玄去收拾烂摊子。
但宿玄不好战,不参与其他三界的事情,也不会与他们起争执。
宿修残暴,王室的人不拿平民当回事,恶事做了不少。
但宿玄爱护子民,虽然小狐狸脾气暴躁,但很护短。
若妖界子民信任他,他也会倾尽全力去保护他们,将妖界治理得井井有条,给他们其余三界求之不得的和平与安宁。
宿玄与她并肩走在一起,桑黛抬眸去看了眼他,忽然觉得,自己过去真的对这个死对头有太多误解。
他其实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妖。
桑黛收回视线轻笑。
宿玄是只傲娇臭屁、幼稚喜欢撒娇、但又非常嘴硬心软的小狐狸。
柳离雪回眸,瞧见自家尊主抱着流楹,身旁跟了个满脸柔和笑意的姑娘。
他也不由自主笑了声,转身摇着折扇在最前面带路。
桑黛来了后,好像所有事情都在慢慢变好。
他有些理解为何自家尊主喜欢桑姑娘了。
这么强大又温柔的一个人,没有人会不喜欢。
所有人都会喜欢桑黛。
***
刚回到妖殿,雨便停了。
庭院中早已落满了水和落叶,他们刚进来的时候,便看到翠芍在拿着扫帚扫地。
桑黛有些惊讶:“翠芍,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未休息?”
翠芍福身:“夫人没回来,奴婢睡不着。”
桑黛一愣。
翠芍看向宿玄怀里的流楹,擦着眼角落泪:“终于都回来了。”
她哭哭唧唧的样子有些可爱,桑黛与宿玄对视,不约而同笑了声。
宿玄抱着流楹往侧后边的一间屋子中走去,柳离雪摇摇头,跟着走了进去。
桑黛摸了摸翠芍的头,拿过她手里的扫帚:“去睡吧,太晚了。”
翠芍止住眼泪,福身道:“是,夫人也早些睡。”
桑黛目送翠芍离开,回身朝宿玄方才进的屋子里走去。
她推开门,迎面一阵冷风。
这里有些寒冷。
这间屋子一直关着,桑黛不是好奇心重的人,知晓屋子关着定是宿玄不愿意别人来看,因此从未来过。
明显是一处寝殿,装饰的风格像极了女子的闺房,不是宿玄过去的寝殿那般奢侈,这间寝殿明显多了些雅静。
主榻上铺着柔软的蚕被,宿玄将流楹放上去。
“这是建造妖殿之时给母妃留的屋子,想着日后若是将她接回来,有个落脚的地方。”
桑黛站在他的侧后方。
宿玄坐在榻边,目光落在紧闭双眼的流楹身上。
柳离雪将冰盒递过来:“天欲雪送来的,这是流夫人的神魂。”
宿玄接过冰盒。
里面的神魂光亮微弱,人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流楹血脉太弱灵力低微,性子也过分柔软,不是什么凶煞之辈,便是死了都做不成鬼修。
柳离雪叹气,道:“尊主,我便先回去了。”
“嗯。”
柳离雪朝桑黛颔首,转身离开。
此番王室被血洗,还有许多善后的事情需要柳离雪去处理。
宿玄一动不动,侧边的银发披散下来一缕,桑黛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走上前,小声道:“宿玄,我已传信给檀淮,明日请他来一趟。”
小狐狸抬起眼,捏了捏剑修的脸。
“黛黛,你去休息吧,今夜累着了吧?”
桑黛看了眼自己浑身的血,微微抿唇,颔首:“嗯,你……陪陪令堂吧。”
本来想说,让他也早些休息。
可以她对宿玄的了解,宿玄今夜应当是不会睡了的。
应当给他们相处的时间。
桑黛摸了摸宿玄的银发,放轻声音:“我去休息了,有事唤我。”
“好,黛黛。”
桑黛转身出了寝殿,替他们关上了门。
寝殿内只剩下宿玄和流楹。
流楹安静又沉寂躺在榻上,颈上的痕迹乌青到有些发紫。
满头青丝仅仅簪了个最寻常的簪子,便连她身上穿的衣服都只是她殿中简单的一件,自他走后,流楹再也没精心打扮过自己。
宿玄轻笑:“笨蛋母妃。”
流楹笨笨的,连个茶都不会煮,但会给儿子做很甜的南瓜烤奶。
宿玄放下冰盒,起身来到一旁的梳妆台上,里面琳琅满目摆的都是些首饰。
他挑出几根最好看的,来到流楹身边坐下,发簪和珠钗被他簪进流楹的发髻中。
他做完这些事情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一百多年了,自十一岁被带走之际,他再也没有见过流楹。
宿玄垂眸,拉起她的手为她套上手镯。
“您若是还在就好了,我现在很有钱,您想买什么首饰都可以。”
流楹的生命太过短暂,死时不过才几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