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 妖界多雨,尤其入秋之后。
豆大的雨滴打在池水之中,虫鸣和鸟叫都消失在急雨之中,层层瓦砾之上, 九尾狐驻足在屋顶。
兽眸睥睨着院中的人影, 而院中的人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的府邸里来了个外人, 修为上的鸿沟让他察觉不到来者的存在。
雨水落在院中那人的身上,他有些疯癫, 衣衫不整在院中喝酒,身子摇摇晃晃, 好像这一切都是在做梦一样。
明明是个妖修,却不知道在周身凝出灵力防护罩, 任由雨水砸在自己身上。
他喝完了一壶酒, 又开始喝第二壶, 第三壶, 不过两刻钟足足喝了六壶。
终于受不住酒力, 他跌倒在地上, 四肢平展仰躺,朦胧的眼直视朝他砸下的雨水。
自然也看到了屋顶上站着的九尾狐。
那只九尾狐不同于他们种族的任何一只,宿玄是妖界王族存在这么多年,最强大的一只九尾狐。
自大蛮后王族总共就出了三位天级灵根觉醒者, 宿玄便是其中一位。
“真可笑啊……”
躺在满地雨水中的人开始大笑, 小声疯癫。
“不过一个妖妃生的孩子,不过是一只普通的九尾狐生出来的孩子, 她的血脉天赋明明那么弱, 怎么会生出来一个天级灵根觉醒者?”
“荒谬!荒谬!我不服!”
他抬手要将酒瓶摔倒屋顶之上,因为喝醉了酒没有力气, 酒瓶又落下来砸在地上碎裂成渣。
屋顶上的九尾狐消失,化身为一个墨色华服的青年。
高挑的人影依旧伫立在屋顶之上,周身的灵力阻拦了从天而降的雨水,银发今日用玉冠束起了一半。
宿玄冷睨院中躺着的人,开口道:“宿承风,我母妃的尸身在哪里?”
宿承风躺在地上,醉醺醺看他:“此话你已经问了几十遍了,宿玄啊,我说过我不知晓啊。”
他晃悠悠坐起身,双臂撑在身后,仰头望向屋顶上的宿玄,笑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九尾狐族对摄魂免疫,你又给我下不了摄魂。”
说到这里他觉得有些好笑,“你不是当上妖王了吗,整个妖界都是你的,十二殿被你杀了个精光,你有本事就杀光妖殿去找她啊。”
他笃定了宿玄不敢。
宿玄太在乎了他那母妃了,这么多年王族仗着这点随意兴风作浪,他也一直没敢下定决心铲除王室。
宿承风嘲讽轻笑,摸着乾坤袋要去拿一坛新酒。
比他的动作更快的是划破雨夜的剑光,宿承风惊恐瞪大了眼,想要调动灵力防御,可下一秒,血水横飞。
血液喷溅而出,他茫然看向自己的肩膀……
方才拿酒的那只胳膊已经落在了地面之上,瓢泼雨水将血迹冲了满地。
“宿玄!!!”
痛苦的嚎叫声响彻整个庭院。
宿承风慌乱点住自己的穴位,另一只手拿出玉牌想要去叫守卫,可无论他怎么发动命令也无人过来。
就好像他们被单独隔绝了。
宿承风恶狠狠抬眼,眼底猩红一片:“你敢伤我,你母妃的尸身还在王族!若我有点事父王一定不会放过你,你不怕你母妃——”
眼前黑影一闪而过,方才还在屋顶伫立的青年瞬移至他的面前,一剑捅了他的肩膀将他的身子穿透钉在地面。
“宿玄!!”
大乘境妖修的灵力压制着他,宿承风与宿玄的境界察觉太大,在他的剑下毫无反击之力。
“我再问一遍,我母妃的尸身在哪里?”
闷雷炸起,青年的脸苍白,威压泄露压制着地面上挣扎扭动的人。
宿承风在剧烈的疼痛下越发癫狂,完全没有一点皇子的样子,瞧着一身整洁的宿玄,心底那些压了许久的恨意爆发。
“你想知道吗?她死了死了,死人该去哪里?烧了、扔河里了、喂蛇了,你要不要去找啊?”
“你不是妖王吗?你不是很有本事吗?你凭什么当妖王,凭什么是你?天级灵根觉醒者怎么会被一个废物生出来,我的母后是血统最强大的九尾狐,我们明明是同一天出生的,为何天道将天级灵根赐予你!”
“不过还真是搞笑,你要不是天级灵根觉醒者,你的母妃还死不了呢,恶心下贱的东西,害了自己亲娘还不行,还要来杀你的兄长?”
宿承风一句句在骂着。
宿玄冷着脸,握剑的手不断用力,将剑身往他的身体中捅去。
满地都是血,雨声与痛呼声让宿玄的神智隐隐崩溃,雨地上扭曲的人好像又带他回到了许多年前。
也是这样的大雨,他被打个半死扛走,母妃跪在地上求着冷脸旁观的父王。
他最后一次见她,她满脸的泪水,大雨将她的衣服打湿,脸色苍白脆弱满是绝望。
她扑过来要抱住他,被妖兵们压制在地上,莹白的小脸紧贴在地面,相貌明艳的妖妃全无半分的端庄高洁,华丽的衣裳都是污泥。
她哭着喊着,告诉他不要害怕,要撑下去等她来救他。
一个有些笨、脑子不太聪明、除了美貌没什么过人之处的九尾狐妖,竟然有胆子谋反。
被处死的时候,她又在想什么,有没有恨过,有没有怨过?
有没有后悔生下他?
宿承风说得对,他要不是天级灵根觉醒者,她不会死。
宿玄好似没了理智,握着剑柄旋转,宿承风的肩上血窟窿越来越大。
该死,他们全部都该死。
全部都该死。
都该死。
宿承风的痛呼声越来越小,青梧剑溢出的剑意沿着他的经脉游走,将他浑身的经脉断了个七七八八。
他的呼吸越来越弱,宿玄依旧冷着脸在捅剑。
腰间的玉牌忽然一亮,一明一灭的光亮照亮了漆黑。
宿玄陡然间回神,宿承风双眸放大俨然快没气的样子。
小狐狸茫然眨了眨眼,玉牌还在亮。
他的意识全部回归,意识到自己方才被杀意操控了情绪。
玉牌……
玉牌是与桑黛的联络工具。
他的剑修在唤他。
宿玄丢下剑急忙接通。
“宿玄。”
剑修的声音温温柔柔。
宿玄闭上眼,转过头长舒了口气。
再次睁眼之时,眼底的疯狂已经被自己收去。
“嗯,我在,黛黛。”
“王宫的八象火阵破了,我现在去下一个地方,你那边如何,宿承风问出来了吗?”
宿玄捂住眼,呼吸有些颤抖。
“宿玄,你怎么了?”
“……没事,马上处理好。”
“……嗯。”
宿玄生怕过一会儿便会控制不住情绪,匆匆忙忙想要挂断玉牌。
那端又传来剑修的声音。
“宿玄,不管他说了什么,你又想了些什么,过去的事情没办法扭转,但我们可以一直向前走。”
“我在等你,早些归来。”
她挂断了银翎。
周围只剩下哗啦的雨声,以及身后之人微弱的喘息声。
宿玄望着掌心中的玉佩,明明方才还杀意爆发,现在一颗心却十分安静。
很安静很安静。
她总有这种魔力,无论何时都会让他安定下来。
宿玄收起玉牌,回眸去看地上躺着的宿承风。
曾经这个兄长将他踩在地上,羞辱他的母妃,妖王的位置本来应该是他的,如果宿玄没有夺位的话。
可他夺位也是被逼到无路可退,绝境反击。
因果循环报应还是落在了宿承风身上。
宿玄弯起眼眸,笑道:“时间还早,我们慢慢来。”
他拔出青梧剑,疼痛让宿承风暂时清醒。
“本尊要问的事情,你便是死了也得吐出来。”
宿承风惊骇瞪大了眼睛。
***
桑黛挂断银翎,清丽的眉头微微皱起。
一旁的天欲雪凑过来,“黛黛,怎么了吗?”
桑黛摇头:“没事。”
周围都是尸身,遍地血水,剑修杀人很果断,往往一剑致命。
那些尸身尚且完好,有些尸身覆盖了霜花,一看便是天欲雪冻死的。
天欲雪又问:“不过为何你来王宫,宿玄去了哪里?”
桑黛淡声道:“是我坚持要来的,王宫我自己便可以应付,他伤重还未愈合,这里也用不到他,他有别的事情。”
天欲雪挠了挠头,问:“那我们现在去哪里啊?”
桑黛目视前方:“去做一件事。”
“……什么事啊?”
“一件很重要的事。”
只有做完这件事,宿玄才能毫无顾虑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远处传来阵阵脚步声,从天而降几十人,手持长刀,虎视眈眈盯着她。
“何人,驻足!”
天欲雪往桑黛身后缩了缩:“黛黛,这些人好像是王宫的将领,修为都在元婴满境以上了。”
普通的元婴境自然打不过桑黛,但是如今桑黛面对的是几十个元婴境大能。
天欲雪是个渣渣,除了大寒没什么能打的,她小声问:“要不我喊寂苍来吧?他把我送来这附近,应当也还在,我求求他,他肯定会帮忙的,他虽然是个讨厌的魔,但修为毕竟是化神境。”
寂苍说立场不同,所以他不掺和妖界王室的事情,来这里只是把她送过来,自己在外面等候她归来,若她遇险可以唤他,但天欲雪觉得现在就是险境,可以心安理得使唤某只魔。
桑黛看了眼天欲雪,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不用。”
元婴境而已。
“你找个地方躲好,接下来我自己便可。”
桑黛回眸,乌发被灵力卷起,瞬移至包围圈中,知雨剑被她当成了柄刀,她横剑劈下,剑光呼啸而去,排山倒海般朝众人砸下。
而最深处的宫殿之中,一人提着宽大的裙摆沿路狂奔,发钗凌乱,神色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