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子他们三人并不是胆子多大的人。
队里的厂子正在飞速发展期,要是胆子大,早跟其他年轻人一样去京城了。
因此,在经历过被抓、被关、被问话后,他们仨那颗躁动的火热的心就像瞬间掉进冰水中一样,拔凉拔凉。
派出所的关押室条件简陋,大冬天更是冷得跟冰窖似的,然而身体上的折磨还在其次,心理上的折磨才更让人受不了。
三人一会儿想他们会不会被送去劳改,一会儿又想家里人会不会知道,要是知道了该怎么办。
三子最为担心:“完了完了……”他爷一定会打死他的!
三人后知后觉是真怕了,因此,在见到熟人后,三人都快哭出来了。
“长河叔/长河叔爷!”
三人扑过来,隔着一扇铁栏杆,巴巴地看着苏长河,脸上既羞愧又害怕。
知道羞愧就还有救,苏长河谢过领他过来的公安同志,公安同志把门带上,把空间让给他们。
苏长河看向他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们哪……让我说什么是好?”
三人看他失望的样子,心中更是害怕:“长河叔/长河叔爷,我们错了,我们不该赌钱,我们再也不敢了……”
苏长河又叹了一口气:“你说说你们,赌是能沾的吗?”
“我们一开始没想……就是和家里人玩玩……”三子支支吾吾地解释。
马爱民也慌忙作证:“是是,我们一开始就是几个亲戚一起玩……”
马壮也道:“就玩几分钱的……”
苏长河的眼神从三人身上划过:“你们拿人家当家里人,知道人家拿你们当什么吗?傻子!”
他问三子:“是你表哥们带你们过去的吧?知不知道你表哥带你们过去有钱拿?”
三子愣住了。
苏长河没等他反应,简单的解释了一番这个局:“赌窝里那些人都是一伙的,你表哥他们是帮凶,引你们过去,就是算计你们的……”
“听说你们仨一晚上输了两三千,玩到兴头上,没反应过来吧?派出所的人要是没过去,就不是两三千,是两三万,甚至二、三十万!”
“别说不会,在这之前,跟你们说,你们会输两三千,你们是不是会说‘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傻?’现在呢?不还是输了?”
“要真欠了那么多钱,那个所谓的虎哥他们会怎么做呢?一,让你们回去筹钱,家里的钱,亲戚朋友的钱。什么?钱不够?你们前进大队不是有钱吗?找队里人借啊。”
“二,没钱还,没关系。你们队里还有那么多人,你拉人来玩,来一个我给你多少钱,我们赚了,我再给你多少钱。钱还不上,你就跟我们干嘛。”
“三,”苏长河竖起第三根手指,“自己没钱,家里也没钱?听说你们前进大队每家每户都有分红,这样吧,你们把分红转给我,我们之间的欠债一笔勾销。”
“或者不要你们家分红,你欠我们这么多钱,替我们干点事总成吧?至于什么事?你们厂里罐头是怎么做出来的?梅干菜是怎么做出来的?火腿肠又是怎么做出来的?我又不干什么,就是好奇……”
苏长河说到二时,三人已经腿软了,说到最后,三人更是脸色发白,大冬天的,后背愣是出了一层冷汗。
苏长河看着他们,摇摇头,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咱们队里看着光鲜,实际上危机重重。”
“我为什么要带着周边生产队一起赚钱?整个红旗公社只有咱们生产队过上好日子,别人会不会眼红?”
“现在周边生产队关系处好了,外人却盯上咱们了。虎哥那些人你们知道是哪来的吗?人家早前在县城混,没少干这种做局坑钱的事,他们为什么到乡下来?”
“就是奔着咱们前进大队来的!”
最后一句话仿佛雷鸣一般,在三人的耳朵里炸响。
苏长河再下一剂猛药:“咱们的日子越过越好,像他们这样盯上咱们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有一句话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咱们能有什么办法?首要就是洁身自好,不要这些坏人钻空子。”
“你们倒好,人家稍微设个套,你们就钻进去了。如果不是这次被派出所抓了,过上个一年半载,我回来一看,好家伙,家被偷了!”
“这也就罢了,咱们又不是没过过苦日子,大不了还像以前一样,一年半载吃上一回肉,平时勒紧肚皮,饿了就喝水,兄弟几个挤一间房,一件衣服,老大穿完老二穿,老二穿完老三穿……”
“关键是人要是出事怎么办?你们是不是心里想着宁死不屈,就算虎哥他们逼你们,哪怕是死也不拖累家里人?”
三人神色微动,还真是这么想的,苏长河瞥他们一眼,继续道:“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们干这种事不是头一回了,他们会不知道怎么对付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人吗?”
“有时候想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比如先给你饿三天,不听话,直接切了手指,送到你家里,你宁死不屈,家里爹妈爷奶能不救你吗?一个人可有十根手指头,切完手指头还有脚趾头……”
“再或者,把你关进小黑屋里,蒙上眼睛,给你的手腕来一刀,底下放个盆,让你啥也看不见,只能听到自己的血一滴一滴滴到盆里的声音。”
“在黑暗中,人的听觉会变得更加敏锐,也就说你不想听,那种‘哒哒哒’的声音也会钻进你的耳朵里……”
听到这里,三人再也撑不住了,“嗷”一嗓子痛哭出声:“别、别……我们、我们没想……”
对三个见识不算多,还算老实本分的年轻人来说,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世上还有这么可怕的事!
给他们做局?
切手指?放血?
害家里人、害队里人、害厂子?
他们想想都瑟瑟发抖,他们没、没想这样的,也不敢这样!
“我知道!”苏长河从兜里掏出卫生纸,心说,还好兜里有纸,要不然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的埋汰样,他可舍不得给他们用他家蕙兰准备的帕子。
他拍了拍三人的肩膀:“来,擦擦,哭得这丑样子……我当然相信你们,我这不是过来了吗?”
在三人眼中,此时的长河叔/长河叔爷身上简直闪烁着一种神圣的救世主的光辉,他们濡慕地看着苏长河:“长河叔/长河叔爷……”
苏长河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好像药下猛了,不要紧,敢沾赌,就是该狠狠治一顿!
他脸上的表情越发的柔和:“我当然相信你们肯定不会害队里,但是你们要是受到伤害,我们不一样心疼吗?”
“公社派出所对待聚众赌博的犯罪行为一向严厉打击,虎哥他们这回应该会被重罚,你们呢,我相信还不成,派出所办案要证据。”
“你们先在派出所待两天,我去想办法,找证据证明你们只是受害者,争取让你们无罪释放,不然要是被送去劳改,以后……唉!”
“你们别急,安心待着。”
三人哪能安心,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愧疚,要是真的成劳改犯,不止自己丢脸,家里人都跟着丢脸,甚至整个生产队都丢脸。
人家提到他们,不会说那个有厂子的生产队,而是说那个出劳改犯的生产队!
苏长河脸上几分安慰几分忧愁,一出关押室,脸上复杂的表情瞬间消失。
他扬起一抹笑容,对站在门口的公安同志道:“等久了吧?同志,麻烦你了。”